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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軻刺秦王--Assassin

荆轲刺秦王/始皇帝暗杀/刺秦

7.3 / 5,543人    162分鐘

導演: 陳凱歌
編劇: 陳凱歌 王培公
演員: 鞏俐 張豐毅 周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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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兮

2005-10-09 20:22:44

『刺秦』刺痛


九九年九月二十七日晚六時,北京電影學院的放映廳裡座無虛席,就過道間也很難找出可以立足的地方。陳凱歌攜他那部歷經磨難的『刺秦』回訪母校,並要舉行見面會。大約在二十年前,他也如今日的學子一般站在影院的太平門前,觀摩著前輩的影片,聆聽著前輩的教誨,而今日,物轉星移,當年的青年學子已經坐在了前面,開始教導著自己的晚輩們。所不同的是,影院是在新地址新建立起來的,設備齊全得多,透著一股子專業勁,當然,台下的人也比當初不知多了幾倍。
影片演完後,在所謂的見面座談會上,陳導演回答了新校友們的若干問題。當然,其中涉及到有關姜文的敏感問題,他是避而不談的。在他那個年齡與地位,提問的人顯然是過於單純,也過於無聊了。一個多小時的座談如飛而逝,其中不乏有些專業問題,陳導演都給予了極富經驗的回答,我們拋開這些問題不談,也摒棄那些有關花絮的嘮叨,還是有些問題值得觀眾探討的。
思維定式
寫出這個題目,我略有些悲哀,我向來以為藝術是需要創新的,實際上學校的教材中也是這麼說的,但我們還是用老的眼光來看待藝術,非但觀眾如此,即便創作者們也難以躲開這片陰影。
在「刺秦」中,嬴政的扮演者是李雪健,焦裕祿的形象想必是他最深人人心也是最成功的塑造。有人認為,這個人民公僕的長相不夠威武,不足以把秦始皇那種蓋世武功表現出來,彷彿提問的人的確見過嬴政,是個身高丈二,眼似銅鈴,口若懸河,寸筋鐵骨的威猛之士。陳導演只好說史書上的始皇帝並不威風,甚至有些卑瑣,齷齪,相較而言,李雪健可以算得上一個標準的美男子了。陳導演的話可謂風趣,但透著一些無奈,彷彿是一則黑色幽默,令人警醒。我實在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建立豐功偉績的人均是這種形象?是史書記載,還是民間傳頌呢?其實,對於秦王來說,他南取百越,北卻匈奴,建立了中國曆史上第一個多民族統一的封建帝國,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的偉大之處或說超出常人之處是他的頭腦和魄力,這與身材長相恐怕沒什麼關係。在幾世紀前的法蘭西曆史上也有這麼一個偉大的人物,我們都叫他小個子拿破崙,對於這個稱謂,我們是比較接受的,想來番邦異地的偉人都是小個子,我們的英雄則要高大威猛些?這是多麼可悲又可笑的自大加常規思維,尋其根源,恐怕與黔首們俯地叩首的習慣不無關係,當然,歷史上也有個叫『高大全』的人是這些固定思維的集大成者。
幾年前,東北小品風靡全國,湧現了幾位代表人物,比如說趙本山和潘長江之流。此二人的確深人人心,如果想無聊的話,不妨聽聽他們的嗑兒,也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陳導演用這兩人客串了片中的角色,人們看上去總覺得與片子的風格有些格格不入。陳導演解釋說在他的心中只有演員的概念,而沒有喜劇演員的叫法,也希望觀眾們不要把演員類型化。他並且舉出了美國湯姆.漢克斯的例子,在阿甘之前,漢克斯是美國標準的喜劇明星,看過「穿一隻紅皮鞋的男人」和「美人魚」的人也許會知道這點。但在他出演阿甘這個角色的時候,美國影院中也並未發出哄堂大笑的聲音。美國觀眾在欣賞影片時注意的僅僅是阿甘這個人物,而不是湯姆.漢克斯的背景,當然,螢幕下又是另一回事。陳導演的話的確是金石良言,姑且不論潘趙二人在片中起到什麼樣的作用,單想到中國的許多類型演員,他們之所以沒有勇氣擴展自己的戲路,恐怕的確是為了迎合觀眾的一貫印象,展示自己多方面的才能只能是一種奢望了。若中國觀眾始終如此,我想現代最受其害的人莫過於小燕子,更深一步說,中國電影若象演員那樣去一味地迎合具有定式思維的中國觀眾,我則對中國電影的未來表示失望。
在此片中,除了秦王的另一個重要人物是荊軻,無疑,他是個悲劇式的英雄,那首「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歌千古流傳。有許多人都認為易水別離的場面不夠悲壯,顯示不了壯士荊軻那慷慨赴義的決心。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份理解,陳導演的理解與大眾不太一樣,這是可以允許的。固然這樣處理是個人觀念佔了上風,但從故事情節角度來分析,這種處理也並非不妥。我不知道陳導演回答這個問題時是否考慮到情節發展的因素,因為他只是說自己的理解並不是那麼悲壯。我認為在易水河畔,荊軻告別燕子丹與趙夫人,他雖是懷著必死的決心,也是抱著必勝的信念而去的。此時,他已經不單純的是為燕子丹或趙夫人做事,他頭腦中想的是為民除害,殺掉那個兇殘的暴君,使六國百姓不受塗炭之苦,如此有意義,又可名垂青史的義舉,何來悲壯?我們頭腦中的悲壯是因為已知壯士失敗了,由於這個失敗而悲壯,即是將結果放到前面去體驗情節的發展,實際上這是不合常規的。欣賞藝術應該先將小腦清洗乾淨再進行,空後才可有靈。難道故意作個悲壯的場面好為後來的失敗打下伏筆嗎?中國足球隊在出征各種比賽前都有個誓師會,若搞得悲壯點,豈不可笑!
把這幾個問題拿出來談談,是為了說明藝術需要用新的眼光去鑑賞。我們一直在說中國拍不出好的片子,彷彿責任都在編導們。也許這是事實,因為的確拍了許多簡直不是電影的電影。但中國確實也出現了一些具有創新色彩的好影片,但又有多少觀眾光顧影院呢?我無意責備觀眾,並不是觀眾沒有錯誤,比如此類的老眼光,定式的思維就是不小的錯誤。但我也知道觀眾是上帝,這也是沒有錯誤的,只不過悲哀了點。
記得日本已故的導演黑澤明曾說過這樣的話「日本人對日本影片是非常挑剔的。我們日本人對自己的東西考慮得太少。為什麼我們不維護我們的影片?我們在怕什麼呢?」黑澤明三十年前的困惑竟然是我們現代的困惑,甚至還沒有成為困惑,這不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嗎?的確,無論是觀眾,影人,還是審查部門,他們對中國影片的挑剔是應該的,可惜的是,他們用定式的眼光在製造許多框架,這樣搬石頭砸腳的舉動未免過於滑稽而令人恥笑了。我們可以想想「刺秦」另一個版本在日本的影響,恐怕這時用一把利刃刺進自己大腦的行為是再好不過了,那瞬間的快感一定很強烈,也很刺激!
關於影片
中國第五代導演中最著名的兩個莫過於張藝謀和陳凱歌。最近,二人的新片恰好走了兩個方向,《一個都不能少》是小題材,卻講述了一個大問題;《刺秦》則是在大題材中闡述了一個小問題。
看完《刺秦》給人的感覺彷彿不是日本投資中國製作,倒像是美國投資日本來製作的。我們都知道,或說都有體會,日本影片對人性的探討是非常深刻的,正因為如此,我才會有這種感覺。難怪陳導演在座談會上這麼說,他在北京電影學院只學到了人是難分好壞的。從人性的角度來說,我們可以看到一大堆好,在好中間隱藏著某些壞;我們也可以看見許多的壞,在壞的裡面有極力想迸發出來的好,藝術表現的就是這隱藏的壞和想迸發的好。
北京電影學院的某位老師評價《刺秦》時說,陳凱歌的確將他所學到的人性理論建立起來了,但缺少人物性格的堆積。這位老師的話很有一針見血的力度,我們可以看到影片中秦王的軟弱,荊軻的自負,趙夫人的幼稚和嫪毐的深情,這些都是建立在我們觀念之外的性格特點,但由於細節沒有作鋪墊,我們看到時會有種突兀的感覺。當然,該片的素材帶是四個半小時,我們並不知道陳凱歌到底剪掉了什麼,為了迎合什麼。
可貴的是,陳凱歌在塑造人物多重性格的同時,並未忘記突出人物的主要特徵,就是把輕與重分得相當清楚。秦王的兇殘,荊軻的俠義,趙夫人的善良和嫪毐的狡詐都被塑造得很好。其中,就我個人的意見來看,嫪毐的形像是最為成功的。一直以來,這個人物就在人們的唾棄聲中存在著,淫亂宮闈,一個純粹的無恥之徒。但可以想像,這樣一個類似於小醜的人物能夠在宮中生活那麼多年必然有其過人之處,王志文將這個奸詐,深情,又始終無法作回自己的人物演繹得驚心動魄。陳凱歌在嫪毐這個人物身上,用最現代的理念去推翻或說打碎封建的所有制度,包括愛情倫理觀(略有些畸形),君臣觀,甚至自由人權的問題也有所體現,這個亦正亦邪的人物恰恰是藝術的閃光點,眾多觀眾在關心荊軻與嬴政的時候,忘記對這個形象的深刻探討,真是有些可惜。
在觀摩影片的時候,坐在我旁邊的人說了這麼一句話「古代的人怎麼都這樣?」這個問題其實是非常尖銳的,也是不易回答的,可惜說話的人沒有向上面遞條子,否則倒可以看看陳導演是如何回答的。在「刺秦」中,每一個人都十分戲劇化,中國觀眾一般不容易接受,尤其是秦王,嫪毐和燕子丹幾個人。是陳導演的表現手法過於失真嗎?我認為並非如此。這幾個人物顯然是演員刻意如此演繹的。我們看趙夫人就沒有這樣瘋瘋癲癲的表現,原因是她不像那幾個人一樣處在心靈生存的邊緣,內心很單純,沒有受到各種各樣的折磨。我想,陳凱歌這麼塑造那幾個人物顯然是為了表現人物作為人的內心的衝突。秦王為了統一六國不得不拋棄他本人不願意割捨的感情,包括親情,愛情以及憐憫;嫪毐在前面已經談過;至於燕子丹,被囚禁多年,雖無酷刑之苦,但恥辱貫穿著他的言行。當然,我們還能看見荊軻在刺秦時瘋癲的舉動,那也是屬於特定環境的特定表現。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看影片五個部份的小標題,可以說,這些標題已經告訴我們該片的主旨就是塑造人物。誠然,每部電影或每部小說都可以說是在塑造人物,我們也只好關心那些特點突出的作品。本片刺秦僅僅是個線索,主題似乎也不是十分明顯,情節更是觀眾所熟識的(雖略有不同),剩下的就是對人性的闡釋,這也是最重要的,用特定環境下的特定人物來演繹陳凱歌的人性理論,可能卻有些誘人之處。總的來說:「刺秦」在人物塑造方面是成功的,也是很見功底的,猶如一棵三天古木,雖高大,我們也能看清楚枝葉的茂盛,只是古木根部的土壤似乎還不夠厚實。

                                                   1999年於北電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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