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mo
2005-10-17 01:42:28
再見,再見螢火蟲
以下是若干年前發表在「榕樹下」的一篇文章。現在看來有些矯情和幼稚,但是卻不能產生新的感想。
螢火蟲是夏天最悲哀的靈魂,也是少年眼中最純真的夢。
靈魂在燥熱衷揮發,夢和少年一起漸漸死去。再見螢火蟲,已經不是當年的感動。再見,再見螢火蟲,只剩下記憶里最後一點遲疑和猶豫。悲傷?快樂?在麻木的表情之下隱去。找不到了。
第一次看到這部悲傷的電影,北京正在一年裡最矛盾的春季。有風和沙塵還有一個無所事事的自己。一切的一切都似乎表明這是一個適合觀影的時間。在此之前,我聽說過關於這部電影的種種。這絕對不是一部可以讓人輕鬆的電影。我不介意,是的,其時的我正在最沒有心思去思考什麼的狀態。
於是,我還來不及思考,就已經被一根又一根隱藏在平常景物裡的刺扎的失去了痛覺。我是麻木的。我在這將近兩個小時裡,沒有表情。我是麻木的。我無法用以往任何一種方式來讀懂誠田和小節。這部電影讓我有從沒有過的挫敗感。我第一次發現自己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在此之前,感動也好,鬱悶也好,我至少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麼。
而在這部電影裡,我唯一記住的是那些在風間飄搖的螢火,我試圖握住蟲子,卻發現手心的他已不再發光。
事實上,我終究還是沒有逃離齣電影。那些悲傷也好快樂也好的種種情緒只是潛伏在我被痛折磨的失去知覺的溝回里。悲傷慢慢在我的心裡發酵。我陷入了一場應該算是可笑的夢中。
我變成了一隻螢火蟲。在飄搖中看著誠田和小節那兩張單純而孤寂的臉。他們在淒艷的戰火裡慢慢燃燒成灰燼。我卻無能為力,我甚至不敢靠近他們。因為在我心裡終究隱藏著一些桎梏,這些桎梏來自於我對於他們究竟是可憐還是幸災樂禍的疑慮。
我為他們點燃生命里最後一點光,我卻要為此付出生命。我應該置身事外的。沒錯,這兩個孩子的不幸,應該是他們的父輩一手造成。在這場戰爭里,唯一有罪的是他們自己。因為他們的父輩是他們的未來。他們的未來,如此可怕,那麼還值得我去可憐他們嗎?
疑問太多的話我會強迫自己把與之相關的一切都埋進心裡。讓時間來為我製造一個機會重新面對——我知道只有在一切準備好了的時候,機會才會出現。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沒有再觸碰這部電影,但我還是在有意無意之間的接觸與之相關的種種。電影的製作群,時代背景,及其他。這些在我以前覺得是毫無意義的東西,此刻卻讓我重新認識了這些東西的存在。從這些資訊中間,我能發現一些至少可以從容一點面對這部電影的自信。
這樣一部來自日本的對於二戰反思的電影。無論如何都是值得人一看的。撇開電影的所謂內涵啊意義啊什麼的來看,高畑勛和宮崎駿的組合都是無敵的。完美的人設,漂亮的音樂,即使我看的是質素不佳的VCD也不妨礙從最基本的電影要素來欣賞。
於是我第二次看起這部電影。
依舊是那樣一個悲傷的開頭,「昭和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我死了。」這樣一句平淡語氣的台詞卻又一次擊中我眼睛最軟的地方。我的眼角滲出一些液體,我不敢把他們當作是淚水。
我一個又一個的數鏡頭,分析景別和轉場。我數數,我做筆記。我做一切不會讓我沉迷於電影所傳達的情緒的事,試圖可以控制某些東西,卻不知道該控制什麼。第二次的觀影經歷比第一次還要累,以及空虛。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控制一些事情,或者改變一些事情。這樣的懷疑竟然來自於一次觀影。實在是讓人難為情。我試圖忘記這樣一次不愉快的經歷。就像想忘記第一次一樣,上次是對於電影本身,而現在,是對於自己。
很多時候你越想要忘記一件事或者一個人,你會越難達到目的。就像是喜瑪拉雅山的猴子,你永遠不會在點石成金時不去想它。
於是,在一些場景里,我會聯想起電影。空曠的操場一角,誠田在一個又一個翻著單槓,而小節蹲在沙床抽泣。輕舞的柳絮如同螢火蟲一樣在風間飛揚。清冽的泉水映照的是小節清瘦的臉。我的生活與電影竟然開始重合,而我,在此之間居然覺得享受。
我始終記得自己對自己的承諾。「如果你有夢想而又不沉迷其中;如果你有神思而又不走火入魔。」我的確應該做些什麼的。
我第三次翻出那張碟,放在托盤之上,看著它慢慢的被機器吞沒。然後等待,重新開始。
「昭和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我死了。」
相同的鏡頭卻是不同的心情。我安靜的看著畫面轉換,情緒遊走。誠田和小節在我眼睛裡重新豐滿,我在他們的故事裡重新思考。我重新學會了思考。這很重要。
不是第一次的茫然,不是第二次的逃避。在第三次再見《再見螢火蟲》,我終於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在這裡,我可以感動,可以冷漠,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從容。
看完之後,我發現自己和誠田以及小節其實是那麼相像的三個人。我們都在成長,在面對一些事一些人的時候,我們會侷促不安甚至逃避。只是不同的是,我還有機會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而他們,卻只有一次機會,一次就要把生命燃燒殆盡。就像螢火蟲只能在唯一的夏天裡寂寞的發光,然後熄滅。什麼都不曾留下。
還有重要的一點,他們面對的是戰爭,是人類歷史迄今為止最可怕的一場戰爭。他們在戰爭中面對直接投射到皮膚的殘忍,而我面對的只是一部電影,投射在我眼裡的悲哀在一夜之間就會模糊。
某一天,我也許也會經歷生命里最慘烈的一次相遇。那時,我是否已經堅強到了可以從容?
不知道。現在我只能這樣對自己說。但我並不願意經受如此的所謂的考驗。算是懦弱嗎?就算是吧!僅僅只是一部電影都會讓我如此反覆的無法自拔。那麼如果真的發生……無法想像。
其實不用想像,因為在此前已經有了那麼多的鮮血描繪的淒艷畫面,而就在此時,地球的另一面,這些故事也正在發生。或許有些慘痛的是無法避免,甚至會有人說,毀滅是為了重新開始。但是在每個平凡人們的心裡都希望可以在短暫的夏天裡自由的飛舞在風間,不要被什麼所打擾——在光芒自然熄滅之前。就像螢火蟲一樣。
誠田和小節最後在鮮紅的光芒中去向天國。這紅色如此慘烈就像是汲取鮮血綻放的櫻花。他們對這個世界道別,可是會希望有一天再見嗎?
或者還是希望著的。或者他們還是在希望著可以在不遠的日子裡再見螢火蟲。即使這個世界如此殘酷,在所有慘痛的間隙,還是有螢火蟲在飛翔。飛的不高,飛的不遠,終究還是在飛翔。
在到達天國之前,他們也還是會在心裡默念著,再見,再見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