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印度之旅--A Passage to India

印度之行/印度之旅/印度之路

7.4 / 14,974人    164分鐘

導演: 大衛連
編劇: E.M. Forster 大衛連
演員: 茱蒂戴維絲 Victor Banerjee Peggy Ashcroft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介詞

2005-11-17 19:49:41

旅行的秘密命題



    打開電影就像是打開一本國家地理雜誌。翻動它,視線的指尖停在一些留連過的地方。《情人》里,是西貢的湄公河、渡船、隔了岸的黑色小汽車。《非洲之行》是熱帶廣袤的原野,突如其來的獅子、帶著體溫的指南針。至於那些熙攘往來的風情小集鎮,可能是伊朗,也可能是越南。而這一次,是印度,大衛.里恩的印度岩洞。
    
    大衛.里恩的印度,也是福斯特的印度。我要這麼說,因為在這一部電影裡我沒有覺察到它們之間的區別。這個印度有著大衛.里恩的異國情調,也有著福斯特的風俗化格致。有著大衛.里恩的宏大敘事,也有福斯特長達十三年的思辯長跋。有大衛.里恩的精細考究,也有著福斯特的體面和緩慢。這一場印度之行啊。
    
    但凡有一點旅行經驗的人想來都具備一個常識,那就是,對於不同的地域和不同的景觀是需要特別準備一些專門的隨身行李的。這可能直接關係到旅行的質量和行程的順利。比如,要去王家衛的吳哥窟,或許是需要帶上一點心事的。要去義大利郵差那個清涼的小島,則要帶上一本聶魯達的詩集。而對於印度,這樣的一個印度,恐怕要帶上一定份量的——理解。

    昆斯特小姐和摩爾夫人就這樣一起前往英國殖民統治時期的印度。原本他們所帶的裝備是足以應付人種和信仰落差的。事實上,他們已經和小心翼翼循規蹈矩的印度醫生阿齊斯交上了朋友。照理說,他們可以在印度走得更遠更深入的,但是天氣太熱,誰想得到呢?每個人的額頭上都浮著細汗。俱樂部裡的氣壓太低,清真寺里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樹葉隱藏著信任的危機。那深藍色幽遂的大河上重疊著纏滿了荒草的歡喜佛,神秘而肅殺的氣息共同預謀著,構成一個嗡嗡作響的感情與理智的岩洞。而真正的岩洞裡卻又迴蕩著太多內心的雜音。於是,摩爾夫人就真的中暑了,失去了監護的昆斯特小姐只好和阿齊斯醫生一起進入黑漆漆的洞穴,這時候,幻覺乘虛而入,並且在炎熱的印度掀起波瀾。
    
    聽起來,這是一個荒謬不經旅行手記,沒有一點真實可言。但是真實又是什麼呢?對福斯特而言,真實從來不是簡化了的映像觀照和文字直取。你看,《霍華德別墅》里,保守思想與自由精神的象徵對立結構到兩個家庭的生活態度上,十足像一首迴旋反覆的賦格曲。而大衛.里恩,就更加前衛,簡直可以成為流行的解構主義理論的套馬人。《桂河橋》與《阿拉伯的勞倫斯》,新歷史主義的車馬裝載的是影像與事實文本中的意義嬉戲和文化再造。從氣質上,福斯特與大衛里恩實在很接近,不管他們做著怎樣的旅行,都只有一個目的地——通過心靈探索,到達對人性與情感的道德重建。
    
    幻覺,再回來說幻覺。在岩洞裡,昆斯特小姐為什麼會出現被阿齊斯侵犯的幻覺?福斯特說,因為昆斯特小姐在潛意識裡喜歡上了阿齊斯醫生。這話當不得真。至少我就不當真。福斯特自己喜歡印度男人,就要讓昆斯特小姐也喜歡上印度男人。可是大部份的時候,作者支配不了自己的人物。除了創造,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往回看,旅行者從陡峭的山路向岩洞攀援,友善的阿齊斯向昆斯特小姐伸出手,昆斯特小姐也坦然地握住阿齊斯的手。這裡有著福斯特本人一以貫之的人道主義精神。與其說是潛意識裡的愛戀,我更願意把它理解為是對於人種,地域,階級,國家和個人情感上一種尊重與理解的暗示。是昆斯特小姐對於阿齊斯的一種有限度的信任,一個西方人對印度和東方文化的有限度的理解,一個女人對於個人感情的有限度的理解。
    
    理解,完全的理解,是有難度的。我清楚地記得勞倫斯對於"理解"的一句言說:"對我們而言,理解是一種克服"。克服。在湍急的暗流中,要克服恐懼。在衰敗的霧嶂中,要克服迷茫,在充滿變數而又無法辨認出口的,雜音的困擾中,在印度的岩洞中,昆斯特小姐要克服的,是理智的侷限。在這場旅行的最後,觀光客和主人一起站在最終的法庭審判中,昆斯特小姐想必是最為困難的一個,她要克服的東西比任何人更多:意志的虛弱、階級的壓力、觀念的差異、名譽的偽善、愛情的虛假……還要克服同情、克服偏執、克服悖逆的另一個自己。
    
    其實我敬佩昆斯特小姐。畢竟這樣高難度的克服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做到。不是每個人都可能最終到達理解,並且最終以理解的方式體面地離開一個陌生的地方。這是旅行中的秘密命題。英國學者西利爾.康納利對《印度之行》有過一句精彩的評論:"《印度之行》告訴了我們,應該如何優雅地離開印度。而我們,也的確是這樣向印度告別了。"是的,看來是這樣的。昆斯特小姐是這樣離開的,摩爾夫人也是這樣離開的。(摩爾夫人被福斯特和大衛.里恩塑造成一個更為理想化的人,一個先知。她對文化與世界的理解方式是廣闊而超越的。她在大海上的終極歸宿,用生命去理解自然和人群的,帶有佛學色彩。她是一個精神符號。)而阿齊斯,許多年之後,當他也克服了心理的怨恨和文化的隔閡,克服了記憶的負重,面帶一個東方人特有的熱烈而誠摯的眼神,寫下一個信頭"親愛的昆斯特小姐……"他,也同樣完成了優雅的送別。
    
    印度是晴朗的。雖然天氣熱,但是卻不粘稠。去過了印度的大衛.里恩和福斯特也都是整肅透明的。那些明亮的光線像硬水一樣傾瀉在印度叢林裡。所有這些都提示著我,這是一場不狹隘的旅行。而我們,必然要做一個不狹隘的旅行者。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