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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個奇蹟--Life Is A Miracle

生命是个奇迹/

7.6 / 11,094人    France:155分鐘 | Germany:154分鐘 | Argentina:155分鐘

導演: 艾米爾庫斯杜力卡
編劇: 瑞可巴茲克 艾米爾庫斯杜力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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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城

2005-12-01 05:33:47

《生活是個奇蹟》:超現實的不朽畫卷


文/故城

弗洛伊德是偏執的,他相信夢境的力量。後來超現實主義誕生或多或少受他的影響,甚至超現實就是弗洛伊德一手炮製的產物,「夢境與現實這兩種狀態似若互不相容,我卻相信未來這兩者必會融為一體,形成一種絕對的現實,亦即超現實」。但是倘若說超現實發跡於弗氏,那未免有些形而上。奇怪的是跟「形而上」搭點關係的,現今都極受歡迎。比如說弗氏,比如說達利,比如說埃米爾•庫斯圖里卡。

很多人說由於庫斯圖里卡受東歐吉卜賽文化影響深重,於是他的作品中流露出一種超現實的浪漫情調。其實揪其緣由,他作品中還有一種濃厚的布拉格學派痕跡,它融合了喜劇的形式和嚴肅的主題,從現實出發卻又調侃生活。歲月逶迤過來,兩種文化在他身上既沉澱了生活的厚味,又昇華了幻想的彌彩。2004年庫斯圖里卡的新作《生活是個奇蹟》(Life is a Miracle)就是這樣一部超現實力作,它賦予夢境以天然無鑿的姿態,卻又用現實的平庸與詼諧沖淡其中的無稽與荒誕;在享受崇山峻嶺和巨大的瀑布,廣闊無垠的平原和難以逾越的密林後,混亂的人群陷入這悠遠的寂靜中,過去與未來,戰爭與烏托邦理想交織在一起,世界煥然變幻出一種游離於生活之外卻又與之盤根錯節的「混血」狀態,就像影片的片名那樣:生活是個奇蹟。

奇蹟與命運
影片伊始就營造了一個有著逃逸般逍遙自在的原始世界,縱橫交錯的綿羊灑落在山脊上,奔騰的駿馬好似分割了空間,這邊是依然活在史前狀態的動物,另一邊是工業化的產物鐵路蜿蜒迤邐而過。春天來到,給這樣一個渺小的村落全新的印象。陽光就像舞檯燈光一般,把紅瓦的屋舍凸現出來,羊圈的柵欄,房簷及狄托的浮雕沐浴其中,儼然成為一個攏在輕紗下的夢幻之地。

雛雞破殼而出,大鬍子郵差大呼神奇,真是生活的奇蹟!5年前故去的老人死而復生,鐵軌旁守候的驢子被「咒語」喚去,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平淡被一個個驚喜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超脫恬靜的迷幻。生活的奇蹟就這樣接踵而至,人們不及思索就沉入應接不暇的魔咒當中。

塞爾維亞人盧卡生活在和諧平靜的小鎮,一家三口都有自己的夢想,兒子米羅斯一心想去貝爾格勒踢球,妻子伽爾丹卡無時無刻不在自己高亢的嗓音中昏厥,而盧卡則繼續著自己的工程師身份開山鋪路。然而一切卻被突如其來的戰爭攪亂了,伽爾丹卡在一場狂歡舞會後跟情夫私奔了,米羅斯充軍代表塞爾維亞族參戰,卻淪為階下囚。倉惶苦悶中,盧卡意外得到波士尼亞女人薩巴赫,他扣留薩巴赫作為與穆族武裝交換兒子的籌碼。然而意外後仍然重複著意外,生活的朝夕相處中,孤獨的盧卡與薩巴赫墜入愛河。當獲知薩巴赫沒有如約向穆族武裝寫信換兒子,無望救贖兒子的他憤然離開薩巴赫,來到自己曾經出生的那座田園。但心中難免依戀,用衣物引領女人也來到這樣的世外桃源。在山澗小溪、平原山丘中他們肉慾交歡,留下零星的幸福足跡。然而上帝賜予的幸福過於短暫,妻子意外造訪讓兩人再次無奈逃離,誰知維和部隊同意交換人質,不願失去愛人的盧卡又選擇逃離,幻想漂流到澳洲重新開始生活。然而途中受到阻擊,意外受傷的薩巴赫急需治療,失血過多的她雖僥倖逃過生死劫,卻要被交換回克羅埃西亞。看似的「各得其所」卻成為兩個人愛情的終結。幻想破滅的盧卡悲憤抑鬱之際來到自己設計鐵軌上,誰都以為生命將會為愛情的枯萎而終結,然而奇蹟出現了。

其實影片不僅在結尾出現了奇蹟,生活與夢想的矛盾撞出的層層火花貫穿於影片的始終,正是在峰迴路轉與另闢蹊徑之中,庫斯圖里卡筆下的人物有種無奈的宿命氣息。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為逃避日神阿波羅對他所作的「殺父娶母」的預言背井離鄉,試圖遠離自己的父母。卻在冥冥中不斷走向親生父母,終於犯下彌天大罪。悲痛之餘,他刺嚇雙眼,走上了永遠被復仇女神追逐的行乞之途。俄狄浦斯始終擺脫不了宿命的束縛,盧卡在多了些許庫斯圖里卡的幽默與豁達後,逃過悲劇宿命卻迎來了生命的愴然與酸澀。俄狄浦斯悲慘命運昭示了生命的殘酷,顯然庫斯圖里卡的作品試圖避開這種殘酷,同樣是關於命運的命題,他繞道而行,藉助超現實的遐想與夢幻編織了一部百轉千回的生命奇蹟;辛酸之後我們多了些欣喜,笑與淚、美與醜沒有明顯的界限,在庫斯圖里卡手中它們被縫合為生命不可或缺的篇章,繼而顯現出一種超越經驗現實的平淡無奇狀態的遠見或洞察。我們深處其中,倍感沉淪。

政治與戰爭
「超現實」都與政治有著不解之緣,其表達上呼之欲出的自由氣息與政治僵化教條的陳腐氣格格不入,因此我們自然會聯想到庫斯圖里卡含沙射影的政治傾向與政治意圖。與他的前作《地下》和《黑貓白貓》所隱含的強烈隱喻相比,本片味道略顯平淡,當然這與南斯拉夫的分崩離析有關。在對曾經的國土凝望中,庫斯圖里卡心中的陣陣酸楚被轉化為主人公盧卡命運的無奈。

盧卡是一位工程師,喜歡一個人悶在閣樓里研究地形沙盤。他帶領自己的家庭來到這個寧靜的村莊,本身就有種遠離喧囂,逃離鱗次櫛比的意味。他討厭電視,也從不聽廣播。一夜歸來,憤恨之際的他將電視扔出窗外,來復槍更是將其轟得粉碎。他與世隔絕的淡泊心態和田園般悠閒自得的生活本可繼續維持下去,但大鬍子郵差的介入無疑讓他與外界的關係藕斷絲連。塵世的紛擾就這樣姍姍來遲了……郵差第一次到來就報告給盧卡關於灰熊的入侵,他口述的灰熊從克羅埃西亞湧入波西尼亞預示著戰爭即將來臨,兩個民族的的劍拔弩張無疑催動了故事的方向和進展。

然而導演並沒有過渡渲染戰爭的生靈塗炭,儘管身處炮火轟鳴、殘垣斷壁之中,人物依然坦然面對一切,父親盧卡遁世之後獲得了短暫的世外桃源的清靜,兒子雖然身披軍裝但足球之夢仍然沒有破滅。與《地下》徘徊在政治的謊言與背叛之中相比,本片顯然有意迴避這個命題,在風格和立意上我們更多看到《黑貓白貓》的影子。就像《白貓黑貓》中狂歡與無奈總是結伴而行一樣,《生活是個奇蹟》依然瞄準生命中的看似對立卻共存的矛盾體。在丈夫與妻子,妻子與情人,郵差與工程師,兒子和情人之間的多元對抗中,生活朝向一個冷酷與溫情的結合體行駛。雖然隱含在其下的南斯拉夫各個種族的對立以及戰爭雙方的對立被生活淡化,但一些影像所展現出來的嚮往和平的語言仍然清晰可見:大炮炮杆上放置的白鴿,每逢炮火轟鳴驚起的白鴿紛飛都是導演政治意圖的象徵。

出生在戰火紛飛的塞拉耶佛,庫斯圖里卡對動盪與漂泊格外敏感,在他的作品中無不存在這種企盼和平和安定的氣息。從1985年的作品《爸爸出差時》開始,人們在政治陰影下漂泊和無依的生活狀態就有動人的詮釋,他自此之後的每部作品都或多或少的流露出來黑暗中的光明、戰爭中的和平的意味,有種絕處逢生,柳暗花明的希冀。在1989年的作品《流浪者之歌》中,依然是絕望的現實、辛酸的人生、哀傷的曲調,但主人公佩勒經過生死磨難後回到故鄉小酒館後聽到的卻是歌手娓娓道來的希望與光明:媽媽,一列黑色火車在黑色黎明回來了。

愛情與回歸
在庫斯圖里卡放棄政治與戰爭題材的外在形式後,寄託在其中的精神核心就需要另一種載體,因為理想主義並不意味著虛無主義。於是,我們看到庫斯圖里卡作品中少有出現的愛情以幻妙而浪漫的形式出現在《生活是個奇蹟》里,這與1993年的《亞利桑那之夢》頗為相似。《亞利桑那之夢》中,亞里克斯從紐約來到亞利桑那,卻愛上了比自己大很多的艾琳,為了實現艾琳飛翔的夢想,他們終日沉迷于飛行器的製造中,最後終獲自由的飛翔。《生活是個奇蹟》無疑延續了艾琳與亞里克斯的夢,騰空而起的睡床不僅背負起盧卡與薩巴赫翱翔於叢林、群山與江河之上,而且也將兩個人的愛情用一種縹緲而雋美的畫卷呈現出來,兩人似乎來到了夢寐以求的理想國。

但,超現實主義的「靈悟」未能翻越了浪漫主義的審美中介概念,超現實所嚮往「把內部現實和外部現實統一起來」,並未超越浪漫主義的直覺與感官傳統。盧卡與薩巴赫的愛情更多呈現出視覺意象上的共融,有人說這並未觸及到愛情,而是奇幻景像下的情感迷戀。這話卻有其道理,因為在庫斯圖里卡的影像中,愛情與迷戀之間的距離經常是模糊不清、模稜兩可的,「迷戀而又長久,就有了互相玩味與欣賞,愛便是這樣一種樂此不疲的玩味與欣賞」。不難看出不論是《亞利桑那之夢》中的亞歷克斯和艾琳,還是《生活是個奇蹟》中的盧卡與薩巴赫,兩個人都是在這玩味與欣賞中匆匆建立情感歸宿,他們的感情都未能昇華到愛的境界,那種永無休止的惦念被意象化為色彩和構圖的絢爛與斑斕,愛情似乎就是表象的夢想與認同。然而倘若有一天覺得索然無味,玩味變得毫無興緻,愛就蕩然無存了,就像亞歷克斯對艾琳的愛在執著過後變為了放棄。然而本片的愛情最終僥倖沒有再次墜入隱藏的暗礁,愛情這個難以琢磨又撲朔迷離的「尤物」在結尾轉化為盧卡對生命的無比感激與悲憫。身患Lovesick的驢挽救了生命也挽救了兩人的愛情,導演寄情於超現實的表現卻成全了分崩離析的生活背後的種種巧合與緣份,也讓影片為愛情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當然,生活是個奇蹟,卻最終仍會趨於平淡,當我們揭開其中層層的面紗後,更多的機緣巧合儼然變為程式化的規矩。庫斯圖里卡的手筆則是這規矩的重新演繹,即便是塗抹過濃墨亮彩後,依然有種返璞歸真的質感。與庫斯圖里卡以往的作品相比,《生活是個奇蹟》仍不乏大量對動物與自然的描寫,從構圖上來講在樸素自然的景緻中穿梭的羊群、駿馬都在構造洛可可式跳躍感。如果從影片的內質上講,庫斯圖里卡的「泛神論」立意有些受費里尼影像的影響,有種悲天憫人的藝術家胸懷。物與人交相穿梭於其中,或許庫斯圖里卡不僅是在解構生活,而更像是在構建現實。

《生活是個奇蹟》不僅是一部簡單的生活輕喜劇,它同時承載了導演複雜的心理。庫斯圖里卡並非對戰爭保持一種含蓄的價值觀,雖然他不願觸動戰爭的本質,卻映射了背井離鄉的惆悵,即使結尾兩人如願逃離了家園,但代表的難以割捨親情的兒子依然在家鄉守候著故土。飽受欺凌的故土已經難成歸屬,飄零感油然而生,記得《地下》的結尾也曾溢出這種淡淡的鄉愁:「從前,有一個國家叫做南斯拉夫……」寬恕和救贖之中有種世事難料的無奈,故國已經不在,「我」只有駐足於遠方遙望地平線上光影的飛馳,盼望那一天的回歸……

2005/3/17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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