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電影散場之後，兩個女子的對話。作者：荷生+葵生，轉載請註明。）

童年。

影片的開頭。
出現了兩個小女孩。
第一個看著遙遠的天空，微微的薄霧裡，一群星星在閃動。
第二個則拿著放大鏡，觀察春天的第一片樹葉，上面細微的絨毛，和脈絡。
都有女性的畫外音。
可以使人感到那是兩個薇羅尼卡從來沒有出現的母親。
而分辨 Weronika 與 Véronique 的，是語言。
第一個小女孩的母親說的是波蘭語。
那些明滅的亮點，也許是靈魂，而彼岸，就是天堂。
是暗示 Weronika 生命的最高點，是死亡。
第二個女孩的母親說法語。
那個放大鏡，在 Véronique 檢查信封上的郵戳的時候出現過。
而影片結尾，當她無處可去，把手放在大樹的樹幹上時候，也許想到的就是那生命初始的第一片樹葉。
而她要找的是什麼，沒有人知道。
也許連 基耶斯洛夫斯基 也無法知道。


相遇。

荷： 當我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看到 Weronika 在廣場上，凝視巴士里遠去的 Véronique 那種眼神的時候，我想像過，如果遇到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我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葵： 我無法想像，在某個城市的某處。有個人的面貌與你完全相同，一樣朝九晚五，彼此並不自知。

荷： 8 月的時候，我去了那座叫 Kroków 的波蘭城市，到了 Weronika 遇見 Véronique 的那個廣場，好像忽然明白了那種感覺。後來看到一本書，裡面有一句話「內心驚喜。渾身無法動彈。」我想，我不能說得再好了。

葵： 那種感覺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法體會的。有些評論牽扯到「性感」和「死感」，我的理解比較膚淺，也許基耶斯洛夫斯基只是為了表現一種 twin soul 的感覺。

荷： Weronika 真正出場只有大約 27 分鐘，剩下的戲都留給了 Véronique 。 Weronika 說過「我覺得我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孤獨。」當她死去之後，Véronique 感到莫名的哀傷，然後告訴父親「我突然覺得變得孤單了。」

葵： 她父親回答：「有人從你生命里消失了。」

荷： 同一條藤上的兩枝花，其實仍舊無法避免深植在生命裡的孤獨。當 Véronique 終於肯定 Weronika 的存在時，兩個人，在生死的兩端，究竟是讓生命的奧秘變得光亮了呢，還是在黑暗中逐漸隱沒。

葵： 可否把兩人理解為一朵花的不同時期呢？ 波蘭的 Weronika 是花朵瞬間的綻放，並在那一刻死去。法國的 Véronique 完成的是逐漸衰敗，趨於平淡的過程。
也可以說 Weronika 是一個純真的表徵，而 Véronique 則更接近一個與現實妥協後的現代人。人性中的純真死去了，餘下的部份苟延殘喘。

荷： 其實相比之下，我一直不如欣賞 Weronika 那樣喜歡 Véronique ，也許因為她的生命沒有那麼純粹。
但是 Weronika 死後，其實 Véronique 有很大的轉變，她再也不去唱歌了，也從享受肉慾之愛轉向和 Alexandre 之間的靈犀遊戲，那動機也許極其簡單，她開始牽掛，憐惜，和珍視生命。不過是因為 Weronika 的消失，當身在此身，羅馬還在羅馬的時候，她做不到。

 
一個蘋果的兩半。

荷： 我極喜歡那一段。當天使張開翅膀的時候， Véronique 和 Alexandre 的眼光在鏡子裡相遇，是一種類似愛情的感覺，就像兩個齒輪彼此咬合在一起。純真的愛情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裡被形容為「一個蘋果的兩半」。
這個木偶藝人和 Véronique 可以算做是同一個蘋果的兩半吧。

葵： 木偶藝人是否為導演的一種刻意安排？是一個穿針引線的角色。我覺得他是見過 Weronika 的，卻在 Véronique 面前裝得無知，見面之前的種種安排，唇膏，球以及之後的兩個木偶表現得太明顯了。

荷： 在沒有看這部電影的時候讀過一本書，裡面把他渲染為「人間魔王」，竊取了 Weronika 和 Véronique 最本質的生命隱私。我對這種說法始終無法產生共鳴。事實上他的地位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重要。
就像他寫的鞋帶的故事，與 Weronika 的生命線產生巧合一樣，他是在看到了 Véronique 皮包裡的東西的時候才明白他為什麼偏偏選中她的。而她其實早就知道了，在他打來電話之前，她已經用語言向父親表達了這種感覺。

葵： 但他的做法無意中觸及到 Véronique 的哀傷。對於她來說，那種 twin soul 的感覺是隱秘的，他卻將之改編為木偶戲劇本，也許還會公諸於大眾。

荷： 我認為正是這一點傷害了 Véronique ，使得她在影片的最後對他，也對愛情失望。

葵： 有人會覺得 Weronika 和 Véronique 才是蘋果的兩半吧。

荷： Weronika 和 Véronique 之間也是一種愛情，而且更加純真，但是那更接近於人對自己天性里純真善良的眷戀，或者是肉體對靈魂的眷戀。而在 Weronika 死去之後， Véronique 所尋求的不過是人間的愛情。她所尋找的男人，正是能夠明白她和 Weronika 之間聯繫的人，沒有一個人比木偶藝人更符合這一點了。然而他犯了一個錯誤，就是把這個故事變成了劇本，這破壞了他和 Véronique 之間剛剛建立起來的心靈默契，使她感到被竊取，並且出賣。

葵： 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我要你懂得，但不要你說。

荷： 正是。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是錯。 Véronique 甚至不希望他在她的面前提及。當她看到 Weronika 的照片的時候，其實也是她真正愛上這個木偶藝人的時候，因為他是對她生命奧秘的唯一見證人。她的哭泣，正是這樣一種悲喜交集的反映，失去了 Weronika ， 同時得到了愛情。然而，兩者之間是有區別的，人間的愛情有它自己的規律和表達方式。

葵： 如同木偶藝人對她的安慰，做愛。

荷： 這也許不過是他對她的一種愛，當他提醒 Véronique 香菸放反了；深夜裡給她電話；寄給她一條象徵 Weronika 生命的帶子；在車站的咖啡館等待她；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焦慮地尋找她；以及對剛剛睜開眼睛的她說 Je t ' aime 的時候，我們似乎無法否認，他是愛著她的。

葵： 我可否理解為他只是一個上帝派遣來的僕人，來引領Véronique 去發現這個真相。

荷： Véronique 也許和你想得一樣，因此在影片的最後她一個人離開，逃到父親的住處，她把手放在屋子外面的大樹上。

她想了些什麼，沒有人知道。


　　Giustizia mosse il mio alto fattore
　　fecemi la divina podestate
　　la somma sapienza e'l primo amore.
　　至高的造物主，天上的大能、
　　無上的智慧、為首的大愛，
　　依正義造就了我。

　　　　　　-------- 但丁 《神曲。天堂篇》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