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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最後探戈--Last Tango in Paris

巴黎最后的探戈/巴黎最后探戈/LastTangoinParis

7.1 / 42,697人    129分鐘 | USA:127分鐘 (R-rated version) | 250分鐘 (rough cut)

導演: 貝納多貝托魯奇
編劇: 貝納多貝托魯奇
演員: 馬龍白蘭度 Maria Schneider Maria Michi Giovanna Galletti Gitt Magr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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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東不擊西

2005-12-13 22:52:56

永恆的異鄉人


時常能想起這部電影中急促卻又充滿著遙遠鄉愁的爵士音樂,那些彷彿自原始蠻荒的場景中傳來的鼓點,夾雜著歲月流逝的沙沙聲,與時而情緒激動歇斯底里,時而平滑如水行走如風的薩克斯一起在這部極為「貝托魯奇式的」影片中帶出迷人的色彩影像,魅惑而不動聲色的鏡頭運動,男女主人公瘋狂愛慾……,這些讓人眼花繚亂,困惑撩人的元素,使這部電影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謎團。
  的確有許多謎難以解釋,除了隱約的猜測和直覺的感受之外,我們只有滿腹狐疑了,從影片一開始,我們就看見了一個因為妻子死亡而痛苦萬分的中年美國男人—保羅,在大街上哭泣,他的頭頂是一輛呼嘯而過的天橋軌道電車,此時年輕的讓娜從後面走過來……隨後的場景中,一個女傭一邊用心擦洗著保羅妻子的自殺現場中的血跡,一邊喃喃自語保羅一生的漂泊經歷,而保羅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沉默地聽她的低語,在她挑釁般地把那把自殺用的剃刀遞給保羅時,保羅一把把女傭摁在了牆上,那姿勢好像是要殺了她一般……公寓的管理員,那個黑女人怪異的笑聲……保羅的岳母聞訊趕來,他們兩人之間的談話更為讓人困惑,鏡頭在他們之間來回搖動,似乎在暗示他們之間有什麼秘密般,包括保羅粗暴的態度,岳母過份地低聲下氣卻又疑慮滿腹……,還有,保羅的妻子為什麼要自殺?年輕的巴黎姑娘讓娜為什麼一次又一次來到保羅粗暴充滿發洩性質的懷抱里?片頭的美國畫家—弗朗西斯培根的那些油畫又暗示什麼?這些眾多的謎一樣的表情場景與難以解釋的感情,混亂,蒼涼,欲言又止,一如漂泊著的愛慾,發生在這個漂浮中色彩恍惚的電影巴黎之內。
  
  
  在很多次地觀看這部電影后,我逐漸看見了幾個清晰的空間,但是,這幾個空間裡發生的事情仍有些晦暗不明。主要的空間就是讓娜與保羅相遇的那個公寓,保羅此時只是想逃避那個無可逃避的情感深淵,逃避妻子的死亡而帶來的情感斷裂,與這種斷裂帶來的巨天空洞,身體上的,情感上的。而讓娜,大概只是為了男友從外地到來而想租個臨時住所而已,她在公寓遇到這個神情憔悴哀傷的美國人,由於他不肯透露姓名,由於他的表情與粗壯的體魄,神秘感油然而生,然而更重要的是,這個偶然而充滿隨機性的場景提供了事情發生的氛圍,這間待租的,空蕩卻又充滿莫名回憶的巴黎公寓,隱藏在都市冷漠充滿秩序的表情之下,就像一個洞穴,愛慾和逃避之洞,而讓娜和保羅就在這個偶然的秘密洞穴中里會面了,就好像冥冥中先有了一個神秘安排般,所以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使他們分別在兩個房間裡用分機接了,但是電話那頭只是傳來彼此的聲音,讓娜如夢魘般拿著聽筒聽著保羅的呼吸聲,而保羅正悄悄放下聽筒,向她走來。
  
  我想,在這個空間裡,兩人的情感指向還是清晰的,保羅分明是為了逃避,他想把自己埋葬在無盡而瘋狂的慾望發洩里,而且,他只要偶然,所以他絕不要姓名,絕不要偶然愛慾以外的東西,而讓娜,就是讓保羅所帶來的這種神秘感迷住了,在這個只有一張做愛用的大床的公寓裡,她曾無數次感到害怕,慾望滿足後的空虛,與保羅的態度所帶來的羞怒,但是她仍不由自主回來到這裡,乖乖地脫衣,這種極端矛盾著的東西一如慾望本身,令人害怕又令人著魔。那個後來令導演貝托魯奇聲名狼藉的肛交場面的確令人瞠目,這些私密極端的東西令這個公寓更加壓抑,也讓我們對保羅表面強硬粗暴其實內心脆弱孤獨的狀態有所了解,而讓娜,她的報復手段,就是一個小惡作劇:她騙保羅幫她擺弄唱片機,保羅被插頭漏出的電狠狠擊了一下。
  保羅與讓娜的一場對話很重要,在讓娜穿著婚紗冒著大雨來公寓找保羅後,保羅像對待小女兒般給她洗澡,讓娜說她找到了一個神秘,高大,強壯的愛人,保羅說:
  你需要有人照顧你,保護你?
  是的。
  你需要偉大的戰士,建立堡壘讓你躲進去,令你不覺得害怕,寂寞,空虛。
  是的。
  ……你找不到這樣的人,你永遠也找不到。
  不,我找到了。
  不久後,他就需要你幫他建立堡壘,從你的胸部,微笑,毛髮和味道建立起來,一個讓他覺得安全和舒適的地方。
  但是我找到了。
  不,你是孤單的,你永遠孤單,你無法逃脫寂寞的感覺,直到你死去……
  
  仔細聆聽!從這段對話裡,我們可以窺見保羅內心的秘密,和由此帶來的另一空間,就是保羅和妻子經營的小旅館(我們也該模糊地想到了保羅妻子的死因),我猜,那個在巴黎的旅館就像是一個寓言,保羅曾經在妻子的屍體前說:「昨晚我關燈,你所有的客人都跑出來了,我也是這些客人中的一個,對嗎?」這個客人--主人川流不息的場所,是保羅的家,也是都市中的某個旅館,在那些窗戶上的毛玻璃背後,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漂泊的旅人,而保羅也是這些旅人中的一個,只不過一個偶然的機會留了下來,但是他永遠也沒能了解他的妻子,那似乎也是不可能了解的,他連她究竟為什麼自殺都不知道。這種徹底的疏離感,多次透過保羅的雙眼,映照在旅館這個空間的每個角落之內。
  影片處處流露出都市中那種無處不在的漂流感,在這個經歷複雜的美國人身上,在旅館這個空間之內,在街上的各種膚色的行人之中。
  
  讓娜和未婚夫湯姆所處的又是一個空間,大多是在室外,相比較而言,比較正常,就連湯姆某些時候表現的神經質,也是這個年齡段「文藝青年」的正常做派,那是一種略帶表演性質的,害怕被人注意又生怕別人不注意的心理所導致的行為和說話方式,這種一本正經卻又帶有神經質的勁頭使湯姆和讓娜之間的感情不易深入,而隨湯姆而來的拍攝小組,就好像一組無處不在的窺視的眼睛(這卻是使湯姆激動的原因之一,而他自己恰恰是這場窺視下的愛情戲充滿激情的拙劣導演),緊緊盯著這對年輕人,看著他們在室外表演愛情,在湯姆的「引導」下,讓娜帶著攝製小組在鄉下的老屋拍攝,她在老屋中講述的童年回憶也充滿了表演性,(這與下一場戲中,讓娜和保羅在公寓中的對話形成對比,與湯姆相比,保羅更樂意刺入事物的內部,他直逼讓娜更為隱秘的回憶—初次的性萌動和與之有關的成長經驗)
  讓娜與湯姆的關係暗指了一個充滿秩序但卻冰冷無趣的現實世界,當讓娜想要飛翔時,湯姆卻要她「像個大人一般嚴肅」,所以讓娜一次次從湯姆那裡逃出,來到保羅的愛慾洞穴,在地鐵的一場,當讓娜第一次想衝破這現實之網大聲對對面的湯姆說「我要離開你」時,飛馳而過的巨大鋼鐵機器—地鐵使讓娜的表白只剩下了無聲的叫喊,後來湯姆突然出現在氣急敗壞的讓娜面前,兩人像個拳擊手般相互打鬥,這些觀念性的場面都是使影片成為充滿魅惑的謎語的原因。
  
  「拳擊」或「探戈」就像是一個事物的兩面,用來暗喻愛情,的確能反映出兩性之間相互折磨,相互爭鬥又相互依存,相互伴隨的關係,激烈如拳擊,儀式化如探戈,在這些觀念性的語彙中,愛情難道必然有悲慘的結局?在影片中讓娜和湯姆準備結婚,在婚紗店試衣,周圍是忙碌的店員,還有始終是如影隨形的拍攝小組,讓娜和湯姆「通俗的婚禮」在眾人面前通俗的預演,湯姆激動地喃喃自語,誇讚未婚妻的美麗,愛情的純潔,他甚至走出門去,誇張地站在雨中訴說自己內心的激情,他陶醉在自己的激情里,而讓娜,早已跑到了保羅那裡,告訴保羅她對他的迷戀和愛。
  一直沉溺在妻子自殺所帶來內心的疼痛和迷茫中的保羅彷彿死後復活,在這次會面後,他搬出了公寓,這使讓娜悲傷萬分,連不知情的湯姆都能聞見這間人去屋空的公寓中的「悲哀的味道」。在影片的最後一場戲裡,(與第一場戲對應),讓娜走在大街上,重獲新生的保羅從後面趕上了她,但讓娜卻說:「一切都結束了。」
  保羅堅持說一切剛剛開始,兩人在一個探戈舞場談話,保羅告訴了讓娜自己的身份,神秘感被消除,「一個旅館先生」
  「這是夠糟糕的,但是房子,旅館,城堡,有什麼分別,我愛你就夠了。」
  探戈舞場內,一個盛大的探戈比賽正接近尾聲,一個帶著眼睛的滑稽老女人評委宣佈:祝福最後的探戈!而讓娜和保羅也走進了舞場,保羅對讓娜說:「如果音樂是愛情的食物,那麼就請繼續演奏吧!」喝醉的兩個人在一對對一本正經的舞者面前就像兩個胡鬧的小孩子,老女人急忙干涉,保羅對她宣佈:「這是愛情!」
  「但是這是比賽,不適合愛情,去電影院看愛情吧。」
  保羅被拉出了舞場,但是他脫下褲子,用屁股表示抗議,這時讓娜已經徹底怕了保羅,她又逃了出來,但是保羅窮追不捨,臉上始終帶著玩鬧的笑容,讓娜越來越怕,她跑回了家,保羅竟然也追了進來,他並沒有看到她手中已經握住了手槍,在保羅充滿激情的示愛中,讓娜扣動了扳機,保羅被打中後走向了陽台,彷彿一句話沒有說完:「我們的孩子……」,面對巴黎空虛而又擁擠的城市景色,他茫然說了一句:「媽媽!」就倒地了,保羅死在了陽台上,身體蜷縮著,好似又回歸了母體。
  
  
  我想,這部電影的一個隱含的主題是漂泊的保羅的愛,是他的飄蕩的心靈無所依託下的感情與身體的經歷,而導演貝托魯奇,這個義大利人,老是拍攝拍攝那些關於異鄉和異鄉人的影片,我也十分迷戀他影片中的氛圍,那些「在別處」的色彩和影調,包括他對那個時期美術,政治,音樂,文化背景的把握與呈現,我彷彿能穿透時空的重重迷霧,感同身受地體驗那種漂泊。海明威,斯坦因,喬伊斯,畢卡索,巴黎左岸,新浪潮電影,那個喧鬧中的巴黎,毛玻璃透出的暖黃色燈光使人感到片刻的溫暖,卻又能加劇漂泊中的寒冷,在影片中,讓娜曾問保羅為什麼不回美國,保羅含混地說:「我想,是一些不好的記憶吧。」在保羅的講述中,我們看到這個強壯的男人的童年,其實,那是我們能體驗到童年,這與巴黎人讓娜奶油蛋糕式的童年截然相反,保羅其實是個孩子,他一直處在童年愛的缺失所帶來的遺憾之中,這種遺憾使他宿命般地尋找失去的愛,就像他對讓娜說的:「不久以後,他就需要你幫他建立堡壘,從你的胸部,微笑,毛髮和味道建立起來,一個讓他覺得安全和舒適的地方。」
  那個堡壘,就是女人,就是愛情吧。
  
  這絕對不是貝托魯奇自身感情的簡單投射,我更不想說這是我觀看到的鏡中的自己……作為一部電影,《巴黎,最後的探戈》早已經成為經典,它拍得很美,精緻的構圖,色彩,始終迴旋激盪的恰如其分的爵士音樂使它的每一個場景,鏡頭都成為令人回味不已的詩篇,不光是影像的詩篇,還是氛圍和情感的詩篇,它有種帶人離開現實,走入時間深處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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