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龍也變了

公子羽
再看一次這張已經略帶疲態的面容，深深的皺紋如無數的刀箭在這個勇者臉上劃出的痕跡，多少次的影像疊合，我早已經不需藉助任何回憶，就可以完整復原出他曾經光潔的外表。看他滄桑的法令紋，緊鎖情債的眉頭，就不禁讓人想起葉慈在《當你老了》裡面所寫，「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愛你衰老臉上痛苦的皺紋……」歲月會那麼無情地奪走一個人的青春，儘管它也曾莫名其妙的給予。
成龍，他也當得起這句話。
曾經香港電影的輝煌盛世，「二週一成」就是票房不敗的保證。而周潤發曾經拍過三級片，周星馳從前是電視劇里略有幾句對白的龍套，成龍也不過是李小龍電影裡一個毫不起眼的肉靶。可是，誰又能設想，如果香港電影史少了他們的面孔，那些電影又將黯淡多少風華的面貌與傳奇的光彩？如今，當這個一步步從最底層走上王者山峰的人，又慢慢向山下走去的時候，面對著迎面上山，如謝霆峰這般一入行便世襲榮耀，繼承俊美的明星，再回頭望著那個與自己出落得幾乎同樣面孔的房祖名顫巍巍步入影壇，卻不知心裡生出的又是何等的滋味？
這是一個扮演過熱血警察的人，還有一身正氣的廚師，失去記憶的特工，生來就愛冒險的浪子。他的詼諧與功夫，後割雙眼皮與先天的大鼻子，卻又似乎與他的一身風流史並不相稱。
可是現在我只是想弄明白，是什麼讓這樣的人，最後跪在地上向吳彥祖求饒。
若干年前，他曾經險些喪命於《龍兄虎弟》劇組裡的一次意外，曾經在《警察故事》中從通貫百貨大樓的豎杆上滑落而下，曾經在《簡單任務》中與海底鯊魚做最親密接觸，曾經在《紅番區》的天台上做出最驚人的一跳。人們一次次為了這樣或那樣的理由去看成龍的電影。可是，一個如此搏命的人，怎麼會心甘情願讓一次微不足道的下跪成為了電影的賣點？或許，我們還可以算上前一次《飛龍再生》時所用的賣點——永遠不死的成龍終於「死」了一次。又或許可以再加上《尖峰時刻2》里所用的賣點——硬漢成龍露臀裸奔百米……以及《燕尾服》中，那個懦弱的出租司機，他是憑藉那套神奇的衣服才打出了那麼多的花招的噱頭。
也許這些答案就在於《新警察故事》，這部號稱花費巨資投入製作的電影。所有的橋段，所有的佈局，都是那樣的似曾相識，但是成龍卻已經沒有了當年的身手。時間變了，他的對手已經不再是黃飛鴻所要面對的刀槍棍棒，不再是馬如龍面對的海盜，也不是那個華裔青年所要面對的紐約小混混。他要應對的是家財萬貫卻打家劫舍的新新人類，以重型軍火對抗手槍的特等悍匪。
而最最重要的是，成龍也變了。
他的名字，曾經是一個電影時代的梗概，多少人男孩記憶中的標尺。他從李小龍身上學習功夫是否可以另類比劃，從斯皮爾博格身上學習電影的起落、銜接。他讓人相信，只要有本領，就算長得不夠帥，也可以成為明星。他不是周潤發或者周星馳，只要叼著牙籤或者仰天大笑就足夠特立獨行，他用他渾身上下傷痕纍纍換來了好萊塢明星大道上的簽名。就算是拍拳拳到肉的功夫電影，他說他也不想帶壞小孩子，所以他的電影裡幾乎很少有血光漫天的場景，甚至連髒話都沒有一句。他的身體是謳歌正義的武器，所以金光閃耀。他依次激發起人們的快樂，以及對功夫的另一層了解，並常常如此同時進行。
而如今他卻似乎更像是一個懷舊的名詞，他曾經年輕的時代已經不再，年輕時他是醉拳的黃飛鴻，嗜險的「玩命」，只消坐在椅子上練習發動機車，就可以引得袁詠儀默默讚嘆：「認真的男人真帥！。」可是，他最新的作品之一《新警察故事》，他演的是一個在年輕人的世界裡被玩得團團轉的老警察，連身邊的搭檔都不辨真偽，而最後的「戰利品」也只是一直都在他身邊的——愛情。
是的，我懷念曾經觀看成龍的歲月和他那些帶給我歡樂的鏡頭，雙方僵持不下，他吃力地將敵人抓在自己臉上的手掰出一小半，然後衝著敵人的臉狠狠地——「呸」，啐了一口吐沫；他一臉狠勁兒地出拳後擊打後收回，突然小臉一抽，一邊抖手一邊哎呦呀不敢喊痛的表情；還有他那讓人目瞪口呆的跳躍，緊張而動人心魄的冒險情節，上刀山下火海的勇氣。
我甚至一直固執地認為，這樣的硬漢是不應該老的。
可是，歲月來去，已經帶走了他最美好的時間，留下的只有回憶尚且溫暖。
而這些回憶，一切如他在《特警新人類》的結尾，不無悵惘地對剛炸完大樓的謝霆峰，這個驚魂仆定的少年所說，大意是：
「年輕人，我曾經可比你們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