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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藏

2006-02-27 07:58:58

一個太過普通的愛情片


如果沒有弄錯的話,這應該是李安在《喜宴》之後重新開掘同性戀這個重要題材。但凡同性戀題材的電影,一般不外乎兩種表達方式:一種是把同性戀當作一個載體,用來表達外在的觀念,如賈曼的的大部份該題材電影,講的是作為一種社會偏見的性,如《蜘蛛女之吻》是把性尤其是同性戀和革命放在了一個對位關係上,稍差一些的《Lilies》,也七拼八湊地說了些宗教的問題,甚至連《春光乍泄》這樣的電影,也被看成是關於香港的國族寓言,蔡明亮的那一堆片子就更不用說了。另一種,則如《霧港水手》,純粹探討同性之間肉體的吸引與慾望,而《情歌戀曲》則過多的加入了男色的內容,《御法度》能得其末,《流沙幻愛》、《三心兩性》的那個導演較為純情,而《軍中禁戀》、《藍宇》、《東宮西宮》之類的則不入流了。自然,後一種方式,表達的難度更大,稍不留心,就變成了等而下之的愛情片,導演要得能深深浸淫於其中,要嘛則能如張愛玲一般地冷眼相向,否則道不出其中三味。

從這個角度看,李安一開始就錯了。他說:「我不是在拍一個同性戀片,而是在拍一個普通的愛情片。」是了,既然是個普通的愛情片,為什麼還要讓兩個男人在一起?也可能,《喜宴》本身是一個藉著同性戀的故事(用新聞術語來說,就是拿同性戀做由頭),講文化之間的交流和融合(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現代化的東方文化和傳統的東方文化)。所以,李安並不甘心,因為他浪費了一個好題材,故而要擯棄這些外在的東西,專門動情地來挖掘同性之間的愛情,所以這回選了一個純粹的西方故事,用了最最西方的西方化符號——牛仔。李安最擅長的,是表現文化之間的衝突和人與人在文化之間的互相糾纏,所以他最好的作品是《飲食男女》和《喜宴》,包括《推手》和後來的《冰風暴》、《理智與情感》甚至是大賣的《臥虎藏龍》,都是這個主線之類的東西。《綠巨人》我沒有看過,也沒怎麼有興趣看,想來已經偏離太遠了。這回,李安放棄了很多,卻仍然沒有找到想要的效果,我們看見的,仍然是一個跟《愛情故事》一樣老套的愛情片,雖然他拼命地想往當中填上弗洛伊德、馬克思和宗教的視角,這仍然是個最普通的愛情片,就像把《愛情故事》的背景放在1968年他仍然是個愛情故事一樣。本來就是,一個導演丟掉自己擅長的,去表達自己不擅長的,如果不拿出帕索里尼一樣的決心、沒有戈達爾一樣的理論支撐、沒有費理尼一樣的天賦,就基本上是把自己往陰溝裡帶了。

還是回到這個片子本身。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片子從頭到尾幾乎不曾停歇過的背景音樂。這太可怕了,只有香港片《笑傲江湖》才有這樣的氣魄!按照一般的理論,電影中有兩個互相衝突的元素,一個是敘事性的元素,一個是描述性的元素,而能把這兩種元素連接起來的,就是電影音樂,因為音樂兼具抽象性和具體兩個特徵。如果一個片中過量地使用了電影音樂,那肯定是因為敘事性元素和描述性元素無法調和。《斷背山》正是如此。這個片子具有相當長的時間跨度(20年),所以被人稱為「西部同性戀的史詩」,這也意味著,130多分鐘的時間裡,需要展現兩個人20年的生活(注意:還不是生活在一起的),無疑具有難度。另一方面,該片被導演定位為「愛情電影」,所以難免需要大量的細節表現愛情場景,所以才不斷地有兩人在加拿大荒蕪的大山中嬉遊的鏡頭,同時還得展現兩人在現實世界中內心的掙扎,這都屬於描述性的內容。這樣一來,這個片子就建立在這樣一個矛盾的基礎上:需要用描述性的場面,來表達敘事性的愛情。在矛盾難以調和的時候,電影音樂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在敘事的時候充當抒情的元素,在描述的時候構建敘事的空間。或許音樂的整合是成功的,但一旦細繹其中,仍是不免七零八落。

至於細節,仍然存在一個挑選的問題。導演的功力,不在於聚斂,而在於捨棄。如果一味地貪圖好看的風景、貪圖精彩的表演、貪圖完美地技巧,那麼不可避免地會是一個大雜燴,是一個像無極或者其他類似作品一樣的炫耀之作,失去應有的內涵。李安在《臥虎藏龍》中,就已經表現出來一些不願捨棄的傾向了,《斷背山》更是如此。今天看新聞說,《斷背山》取景的加拿大某地,趁著好萊塢的春風,在美國大力宣傳自己,派出了許多牛仔裝束的人。這無疑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說明《斷背山》的風景,佔去了片一個非常大的比例,甚至有些喧賓奪主了。如果以這種標準來評選電影獎的話,《紅河谷》估計可以囊括所有的世界大獎了。

風景主要集中在兩個主角初識的一段,斷背山也只是敘事中不斷出現抒情性段落。但在表達兩人的感情方面,是否有比較有力的細節呢。我覺得沒有。在我的標準中,一個有力的場景,第一應該帶有一定的不可預見性,第二應該有一定的象徵意味,第三應該揭露一些隱藏在敘事之下的深層次的真相。比如《大路》和《卡比利亞之夜》的結尾,比如《solaris》中的失重30秒,比如《野草莓》中一個又一個的夢境。即使是日常的場景,也應該具有一個或者幾個這方面的特徵。比如《陽光燦爛的日子》里飄忽的用保險套(現在改稱安全套了)吹成的氣球,比如《細語與呼喊》中紅色幔帳中來往著的白衣女人,比如《放大》中嬉皮在擊打想像中的網球。但是,《斷背山》中缺少這樣有力的細節。所以,最後不得不老套地安排那件代血的襯衫和兩人四年後再聯繫上的明信片出場,甚為尷尬。其他的細節也是一樣,受傷的女人,李安片中經常有的形象吧,最大的特點就是抱著女兒哭泣,或者說「女人愛一個男人不是要愛跟他做愛」。兩個男人表達情感也是,就算是因為供人意淫的牛仔身份使然,兩人沒有小兒女的細膩,但也可以有其他的方法啊。一定要受傷了拿個毛巾擦血,或者是吵架的時候扭打在一團嗎?粗獷不應該成為粗糙的藉口,更不應該成為牛仔同性戀的標籤,這就跟港片中都把同性戀表現成扭捏的女態一樣。

接著說說我不喜歡《斷背山》的技術上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使用了太多的小景深長焦鏡頭(這個叫法好像不太專業),讓人物在前景後景的一片模糊中凸現在螢幕上,尤其是在表現兩人相愛的場景時,往往如此。可以理解,這種把人物孤立於環境之外的方法,是為了表達兩個主角愛情為世俗之不容或者他們愛情的超世俗性。但這種過份使用的技法,卻讓人物和風景一樣,成為了一種斷片的存在,而且危險地孤立開了著力表現的人和著力表現的風景,僅僅依靠演員的表演來揭露內在的世界是遠遠不夠的,所以《鏡子》中,風吹過的不是麥田,是年輕是母親的心。再就是李安中了「史詩」的毒,一味地使用移動鏡頭,以致於忘記了自己要講些什麼。大場面、動態的場面,也不一定是只有移動鏡頭才能表達的。這方面,李安可以借鑑奧利維拉。

用這樣的標準來要求這樣一個片,或許有點過份了。到底,《斷背山》除了獵奇之外,也有利於增加社會的寬容度,有利於「構建和諧社會」。當然,前提是它能在內地公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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