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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情巧克力--Chocolat

浓情巧克力/情迷朱古力/巧克力

7.2 / 202,090人    121分鐘

導演: 萊思霍斯壯
編劇: Joanne Harris (Ⅰ) 羅勃尼爾遜傑克布
演員: 茱麗葉畢諾許 蓮娜歐琳 強尼戴普 茱蒂丹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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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達

2006-05-04 19:35:55

Flowers In Spring


             Flowers In Spring


Character: Josephine Muscat
角色: 約瑟芬•瑪絲格特
Film: Chocolate
電影: 《濃情巧克力》
Actor: Lena Olin
演員: 莉娜•歐琳


有些人把經驗稱為所受傷害次數的總計。所以說傷害,是一種疼痛的經驗。
但有的時候傷害並不是像經驗那樣承受過了就堅強了不疼了,相反,它們讓人變得脆弱,越是經歷,就越脆弱。
最殘酷的傷害往往是多重的,一開始是像烙印一樣活生生地燙在皮膚上,心靈上。慢慢的,它就會像發酵了一樣不停地膨脹起來,最終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個漆黑的牢籠,緊緊地鎖住了人的思想和靈魂。
或許,大人同孩子一樣是脆弱得需要安慰的吧。又或者大人比孩子更要脆弱得多,更難逃出禁錮著他們的冰冷的鐵窗投下的影子。
所以更需要安慰,需要有人夜晚的時候在他床前輕輕地唱歌,需要有人在他哭泣時遞上一包紙巾,需要有人在每天早上與他相遇時微笑著點點頭。
僅僅很小的安慰就可以讓人平靜下來。人是最脆弱的,也最容易馴服。


《濃情巧克力》里Josephine的第一個鏡頭就令人印象深刻。塗滿虔誠的教堂,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聽著神甫的禱詞。只有一個人例外,捲曲著胡亂綁起來的長髮,舊得好像佈滿塵土的衣服,Josephine,她用驚恐的雙眼小心翼翼地向四週望望,然後悄無聲息地,把手伸向前面男孩的書包,輕輕掏出一個小盒子,快速地塞進自己的口袋裡。


有時候偷竊會是一種習慣,有些人在緊張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進行偷竊。這會是一點點的麻醉,人們能在偷竊時的緊張和這之後的竊喜中暫時忘卻週遭的壓力、煩惱和傷害。
在這個時候,偷竊,是緣於無法逃避的傷害,並不是貪婪的慾望。
Josephine看起來並不像是個喜歡偷竊的人。她的動作和打扮讓人想起飽經風霜的家庭婦女,操持家務,像磨盤一樣幾十年如一日的單調地運轉。


讓Josephine逃避不了的確實是傷害,丈夫「給予」她的傷害。我不知道她的丈夫是怎樣在她精緻的額頭上留下那樣一塊不堪入目的疤痕的,也許是同許多「暴力家庭」的男主任一樣,在許許多多個醉酒的夜晚,提著個空酒瓶,一腳踹開家門,大叫大嚷,當妻子穿著睡袍衝出臥室想要把他抬進家門時,他用強有裡的雙手一下子把她推開,然後把墨綠色的酒瓶敲到她的額頭上。
家庭暴力對每個妻子的傷害應該是致命的,特別是在那樣一個年代,每個女人都認為丈夫是自己的天下,認為結婚了就必須一輩子在一起,認為做妻子就只能在家幹活飼候丈夫和孩子。而丈夫那樣一次又一次地打她,真的就是意味著整個天都塌了下來。
所以會變得孤僻,變得小心,自卑,和,蒼老。


在許多人都去過薇安充滿濃香的巧克力店後,Josephine只是在那一小扇玻璃門前靜靜地朝裡面望瞭望,當別人注意到她時,又趕忙轉身逃走了。那一瞬間她散亂的頭髮飛舞在風中,發灰的舊長袍,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蒼老了許多的臉,還有從她茫然的眼睛裡透出的想要進店去嘗一嘗巧克力的小小的渴望,給人一種可憐的感覺,讓人想要在冷風的凜冽中輕輕地像擁抱一個孩子那樣地擁抱她,給她哪怕一丁點的支持。


是同情麼。我想不是的。同情是一種驕傲,因為「同情」這個詞的意思就是生活在上面一層的人對下面一層的人所表示的一種憐憫,是自認為優越的情感。但在Josephine面前,我覺得我們並不比她更高級,而她也並不需要也不會接受絲毫的憐憫。她需要的僅僅是一個可以支撐她的溫情的懷抱,一種安慰,來溶解她小小但又固執的恐懼,還有禁錮心靈的銅鎖。


恐懼。
恐懼也許是畏懼傷害的自我保護。因為恐懼,人才變得小心翼翼,變得習慣於提防他人。
薇安來送巧克力作為見面禮時,Josephine一連問了許多遍她到底想要幹什麼,她不相信薇安,不相信有人會給像自己這樣「臭名昭著」的人禮物。而在丈夫歇斯底里地叫她的名字的時候,她慌亂得把吃下的美味的巧克力全都吐了出來,還不停地用圍裙擦手以免吃巧克力的事被丈夫發現。像個做了錯事怕被發現的孩子。


孩子,覺得這個稱呼對Josephine來說再合適不過,雖然受盡了傷害耗盡了年華,她卻依舊像孩子一樣的心地善良,容易感動,和相信。


再一次來到巧克力店的時候薇安不在。依舊是灰色的長袍和散亂的頭髮,Josephine一個人站在清晨的冷風裡固執地等,不管多冷多累也不願離開,孩子一樣的倔強。薇安走到面前的時候她笑了,不到一秒鐘的微笑,帶著一點小小的但卻根深蒂固的恐懼——她還不習慣於對人微笑,一如她還不習慣與別人對她的好。


與薇安聊天時她總是說:「people talk」,沒有主見、害怕別人說三道四的樣子。
主見在她生活著的小鎮裡是極少有的,大部份的人都缺少主見,她就更不能有。她只能學著他人的做法辦事,因為她手無寸鐵無力抵抗他人的風言風語。她生活的環境像是一個不動聲色的漩渦,表面上安靜祥和,可一但有人做出了一丁點違背「傳統」的事,就會馬上被排斥,被醜化和藐視,甚至被驅逐。
現實不讓她有主見。並不是她的錯誤。
所以她對薇安說:「我聽說你不去教堂?呵,那你不會在這裡呆上多久的。」
她深知居民們會反對薇安,她用輕鬆的語氣說出這麼一個句子,卻讓人感覺到一點淡淡的哀傷。
人們沒有辦法,他們只能按照「傳統」,按照他們的意願去生活,必須成天擔心「people talk」,否則就會被這個漩渦所扼殺。他們沒有抗爭的辦法,而Josephine,現實傷害得她連一點抗爭的念頭都不敢有。


看到這裡的時候我就想,Josephine為什麼會與薇安那麼真心地談這些事情呢。也許是因為,薇安是唯一一個送她禮物並且說想與她做朋友的人吧。
可憐的,可憐的孩子。
丈夫與她結婚是因為娶她不用花禮金,並不愛她。小鎮上的人早上同她打招呼只是為了用她來襯托出他們的高貴,並不是尊重她。
薇安是唯一一個讓她能感受到一點點溫情的人,所以她相信她,來到她的巧克力店裡,同她聊天,對她說自己並不愛丈夫,對她說自己是個喜歡說謊的女人。她在談到自己的嗣後語句斷斷續續的好像一個自卑、羞愧的孩子,低著頭,自嘲地笑,但眼中分明閃爍著淚光。


也許是在遇見薇安的瞬間她開始覺得應該改變自己吧。又或者是那一點點的溫情給了她改變的勇氣。在一個眾人熟睡的夜晚她拼命地敲開薇安家的門,告訴她自己從丈夫那裡逃了出來。她大聲地,近乎於放肆地笑。並不是開心,而是一種掩飾,掩飾自己的悲傷和徬徨。薇安擁抱她,看到隱藏在她亂髮背後的額頭上可怕的疤痕,輕輕地對她說一切都過去了。然後Josephine談到在薇安身上號啕大哭。
有的時候一句溫存的話是最容易讓人落淚的,因為它能夠一下子擊中人最柔軟的地方。比利箭精準得多。


看到Josephine的傷疤時我的心猛得悸動了一下。
可憐的,可憐的孩子。在殘酷的折磨中她再也忍受不了,終於逃離了。鏡頭沒有告訴我她穿著破舊的灰色長袍,提著塞滿衣物的行李箱,散亂的頭髮在風中飛揚和奔跑的單薄得搖搖欲墜的身影是什麼樣子的。我甚至不敢閉上眼睛去想像,因為那讓我忍不住要哭泣。
原來看到她在冷風中流淚和茫然的那一課,我所有的痛和心碎,真的都無法用文字一點一點地鋪展開來,一點一點地描繪。
運用米蘭•昆德拉的比喻,她像是一個被人放在塗了樹脂的籃子裡順水漂來的孩子,河水冰涼而且洶湧,讓人忍不住要把她抱起來,收留在自己全部的溫暖里。
Josephine,可憐的,可憐的孩子。疼的時候我想,她在寂靜得似乎空無一人的夜裡會覺得怕麼,會因為失眠輾轉反側麼,想著夢到從前的不堪入目後她會不會痛苦並且尖叫掙紮著醒來。我想著她睡著時的樣子,想著她在熟睡的時候會不會蜷縮成一隻蝦的姿態,會不會已經在多年的傷痛之後學會了抱緊自己。想著清亮的月光照在她臉上的時候她會不會在夢中驚恐卻稚氣地笑。


幸好,幸好有那麼那麼一絲的溫情。
溫情似乎是一席被陽光曬過的棉被,讓人不惜一切代價地想要去擁抱,想要去觸及它的溫暖。
溫情是柔軟的,如同人的內心。
內心的柔軟使它更容易受到傷害,堅硬的藥物和手術刀只會讓它更加疼痛,只有溫情,只有溫情這種細膩柔軟的東西,像巧克力一樣散發著濃香的東西,才能夠救贖蒼老的,絕望的心靈。
救贖是一種微笑,一種看得見的溫度。
在此後無數個清晨,Josephine開始笑著學做巧克力,開始穿色彩鮮艷的衣服,開始與眾人一起進餐,開始為星期日的宴會梳妝打扮。
然後發現她在一點一點地變得年輕,變得更陽光得像個孩子。


柔軟的孩子。


當丈夫手捧一束鮮花請求她的原諒時,她感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竟然就這樣原諒了他。心地像孩子一樣善良,不會記恨什麼人,很容易地就可以原諒和接納傷害過她的人。
但是,當他請求她回家時她停頓了。
越是血腥、苦痛和殘酷的過去,就越不容易被遺忘。儘管人們善於忘記一些令他們傷痛的往事,但是那些記錄在皮膚和心靈上的裂口、鮮血和傷痛的癒合是刻骨銘心的。那些傷害早已烙在心裡,永遠會留下一個或深或淺的陰影,無法抹去。
而家,家本來是最濃情的讓人安心的地方。但對於Josephine來說它就是受難所,家給了她疤痕、侮辱和禁錮心靈的銅鎖。那些成天擔驚受怕的日子,額頭上的帶血的傷痛,稱她為「愚蠢的母牛」的男人。
她無法容忍他再將她拖回家,拖回她的地獄。
所以她拒絕了,氣憤了,在丈夫要求她回家的時候。
「可是Josephine,在上帝眼中我們還是夫妻。」
「那他一定瞎了眼。」


「那他一定瞎了眼。」如此地決絕,而且,摻著一種意想不到的勇氣。
原來她早已學會了勇敢、堅強和抗爭,只是她自己沒有意識到,我們沒有意識到。
甚至不知道變化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當我們突然覺察到時她已經悄悄地走了很遠。


又一個深夜,醉醺醺的丈夫闖入巧克力店大鬧一場,他用粗獷的嗓門咒罵他可憐的妻子,說她是「愚蠢的母牛」,說她連長柄鍋都不會使用。丈夫揮舞著手臂,張狂地獰笑和抱怨,他知道Josephine無力反抗的,他知道她在他面前不敢做任何事。
但在丈夫要掐死薇安的緊急時刻,Josephine遲疑了,半分鐘之後,她用一把長柄鍋,砸昏了她的丈夫。
丈夫倒地後,她獨自立在屋子的中央,抬起頭,滿臉的驕傲:
「誰說我不會用長柄鍋?!」
讓人哭笑不得。
那一刻,她的丈夫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她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
所以她笑了,第一次,她的笑里沒有摻雜著半點的恐懼。
原來她早已不是那個在冷風中茫然無措的孩子。


也許傷害和溫情,可以告訴人們什麼才是他們最需要的吧。就像斯嘉麗在小說結尾的時候才明白自己愛的是瑞德,狐狸在小王子要走時才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他。
人也許真的總是後知後覺,到了覺悟的此時彼刻,幸福其實早就擦肩而過了。
薇安收拾行李準備離開時Josephine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她撲上前去抱住薇安的旅行巷想要阻止她。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地說:
「Did you believe anything you told me? Did you believe I could be better?」
像是在問薇安,更像是問自己。
可憐的,可憐的孩子。在她好不好不容易開始相信溫情和美好的時候,它們卻要離她遠去了,在她好不好不容易開始憧憬的時候生活又要回到原來的悲慘境地。她真的是比誰都在乎與薇安的友情,因為她是她最艱難的時候唯一的一個朋友,因為她讓她擁有了新的生命。可能薇安不知道也並不是特別在乎與Josephine的情感,但Josephine不一樣,她幾乎把這情感看成她的全部,幾乎願意用下半輩子來報答這份感情。Josephine她真的像是個孩子,在薇安要走時,她問她,「你相信我能做的更好嗎。」她以為那是她的錯,她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薇安才會離開的,所以她自責,而且難過。可憐的,心地善良的孩子。
「 If your leave, everything will go back to the way it always was.」她對薇安說。
「 It is the way always was.」薇安漫不經心地回答。
「 Not for me.」
第二次聽到她決絕的語句。決絕地,像個固執的孩子。


接下來的一天,當薇安帶著女兒準備離開時,拉開廚房的門,驚訝地發現Josephine同那麼那麼多小鎮上的人一起做巧克力,大家看到薇安,然後,善意地,微笑。
那一刻,推開房門,溫情撲面而來的感覺,讓人想流淚。
Josephine走到薇安面前,對她說:
「來,嘗嘗杏仁的味道怎麼樣。」
一如她們初次見面的夜晚。
薇安笑了,點點頭。


Josephine聰明地用這樣一種方法打動了薇安,保留住了自己的最珍貴的情感,和,充滿歡樂的新生活。
那是一種抗爭,對生活的抗爭。在那麼那麼多的曲折之後,Josephine,終於擁有了抗爭的勇氣,和力量。


記憶深刻的是Josephine在週末宴會上跳的舞蹈。她穿著印有粉色花朵的裙子,誇張地邁著步子揮舞著手臂。極有趣的現代舞。在發現丈夫遠遠地輕蔑地望著她時,她愣了一下,隨後像是故意要惹他生氣地,跳得更加歡快了。
像個可愛的任性的孩子。


電影的最後,Josephine接管了一家咖啡屋。暖暖的粉紅色的咖啡屋。路過鏡子的時候,她衝著裡面的自己微笑,安靜地,在喧鬧的小店突兀出一片淡定的祥和。
傷害過後,幸福終於定居。


《濃情巧克力》里Josephine並不是女主角,但我卻無法抑制地被她感動了,是在什麼時候呢。
也許是她小心翼翼地左右張望之後偷走小男孩金色的盒子的時候。
也許是冷風裡她呆呆地望像巧克力店的時候。
也許是她半夜裡拼命地敲響房門的時候。
也許是她朝鏡中的自己微笑的時候。
也許是她拒絕丈夫的時候。
也許是她跳舞的時候。
給人一種想要擁抱一個孩子那樣擁抱她的感覺。
看完電影之後不停地想起她的樣子,散亂的捲髮,茫然的眼睛,還有小小的驚恐。真的像個孩子。Josephine,可憐的孩子,虛弱的孩子,孤獨的孩子,柔軟的孩子,決絕的孩子,安靜的孩子,可愛的任性的孩子,心地善良的孩子。
原諒我,竟然如此地把一個年齡與我母親相當的人稱作「孩子」,但是,真的抑制不住,想要這樣子稱呼她,想要這樣子給她一個冷風中淡淡的支持。
也許孩子,並不在於年齡,在於心靈。心靈純真善良,便是真正的孩子。讓人想要安慰,想要輕輕地告訴她,「沒關係,一切都過去了。」
孩子的心靈是潔白而柔軟的,聖潔,不容褻瀆。


突然覺得Josephine就像是花朵。孩子一樣的花朵,或者是花朵一樣的孩子。北風凜冽的冬天不是她的花期,所以在溫情的春天,她才回光鮮亮麗地愛放了。
春天總是美好的季節。
春天是溫情的花期,Josephine淡淡芬芳的花季。
春天來了。幸福定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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