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phia
2006-05-26 00:10:41
「時時刻刻,我會像浪尖上的雲一樣消失」
「達洛維太太說她要自己去買鮮花。」一個女人的一生濃縮在一天裡,時時刻刻,既是歲月穿梭。
1923年的早上,伍爾夫躺在自己的床上。
1941年的早上,蘿拉·布朗躺在丈夫的床上。丈夫為她買了一束嬌艷的黃玫瑰。
2001年的早上,達洛維夫人和她的同性戀女友躺在床上。
我從床上爬起,決定一個人去買鮮花,我總是喜歡在早上看見她們,百合,麝香豌豆花,鬱金香,成束的丁香花,白玫瑰,甚至是有點情婦般曖昧的艷惑的鳶尾花。她們都是可愛的,脆弱的,而她們的生命是那樣的短暫,經不起風霜,更經不起歲月的蹉跎。我瞄了瞄床頭前的《達洛維太太》,伍爾夫給我帶來太大的衝擊,沒有心理準備,我只能一直陷落下去,使我無法安心下來看完這本書。意識流,意識流,每次我都會隨著流動的意識,飄遊到另一個世界,英格蘭的鄉下,伍爾芙當時自殺的河流,還有河邊草叢裡盛開的朵朵嬌艷。
我不由自主地拿起書隨手翻翻,看到了一段:寧靜降臨到她的身上,平靜,安詳,此時她手裡的針順利地穿入絲綢,輕柔地停頓一下,然後將那些綠色的褶子聚斂在一起,輕輕地縫到裙腰上。於是在一個夏日裡海浪聚攏起來,失去平衡,然後跌落;聚攏有跌落;整個世界似乎越來越陰沉地說:「完結了,」直到躺在海灘上曬太陽的軀體裡的心臟也說:「完結了。」無須再怕,那顆心臟說。無須再怕,那顆心臟說,同時將自己的重負交給某個大海,那大海為所有人的憂傷發出哀嘆,然後更新,開始,聚攏,任意跌落。那個軀體則孤伶伶地傾聽著過往蜜蜂的嗡嗡聲;海浪在拍打;小狗在吠叫,在很遠的地方吠叫,吠叫。
那是對死亡的嚮往吧,死亡是神秘而美麗的,因為未知,才有無窮的誘惑。我們在內心深處渴望著,那個原始的,我們的靈魂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雖然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可是還是那樣的想拋棄一切,撲向他的懷抱,安詳的,永遠安詳的交付給他。正如多年前看見那首詩,觸動了內心最深處一根弦,那是一種強烈的共鳴,不能自拔,我終日活在恍惚之中。後來才知道詩人的死如同他的詩,一語成鑒。或許那是潛意識的渴望,而上帝成全了他。
伍爾夫想死。是的,我一邊放下書,一邊想著某種意象,浮動著,下筆的描述遠遠沒有思緒的豐富,那些過往的感情,妻子的,情人的,崇高的情操,戰爭的殘酷,曖昧的忽隱忽現,被壓制的慾望,性傾向……(母親問我何時去買鮮花,我呆愣著,想起要換衣服。)我是穿那件茶綠色的毛衣,灰色的開司米的裙子?還是就這件白色高領毛衣,配黑色法蘭絨的百褶裙吧。是戴那塊兒律韻著波紋的猶如晚霞揉碎了最後的光芒般的瑪瑙?還是一條簡簡單單的墜有古雅藍貝殼軋花的長鏈?我猶豫著,矛盾著。我逃避著生命里不可改變的事實,時間就這樣緩緩流逝,我是被迫地接受它的,很多時候我無法適應,手足無措。
我看了那部名為「時時刻刻」的電影,當時我手上剛好有這本書。我的《時時刻刻》,我的《達洛維太太》,我的「時時刻刻」電影,三者竟然奇妙的聚在一起,彷彿那三個女人一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我終於出了門。達洛維太太在她年輕時和薩莉接吻,僅有的一次;1941年的蘿拉和基蒂接吻,同樣的僅有一次;而伍爾夫,她也有。達洛維太太是伍爾夫故事裡的人物。蘿拉是根據伍爾夫的「達洛維太太」派生出的人物,甚至伍爾芙本身也是別人故事裡的人物。
她覺得那一吻是純潔的,那是她不敢直視現實的殘酷。伍爾夫從小被父親虐待,後來又被她的兩位同母異父的哥哥性侵犯過,而嚴重地毀損著她的身心。伍爾夫在《存在的瞬間》中如此寫道:「我覺得自己就像一條不幸的小魚與一隻巨大而騷動的鯊魚關在同一個水槽里。」她在性愛方面本就是比常人要羞怯得多,此後極端冷淡和自衛式恐慌淹沒了她。她終生懼怕男人的性要求,她在內心深處一定是恨透了,也是徹底的排斥。男人表達慾望的方式總是讓她感到恐懼,或許就是這樣,她就轉向了女性溫柔的,不具有傷害的情愛中。也因為如此,她的小說里同性戀的趨向一直存在,雖然非常隱晦,但還是顯露了出來。她的被強姦,失敗的婚姻,和閨友的曖昧,崩潰的精神分裂等等這一切的一切讓我突然歇斯底裡的尖叫!我感受到自己喉中那種絕望!就像我想像自己死了,面對著黑暗,沒有感知,沒有希望了,我不可抑制的對它恐懼的慘叫……
我知道自己太投入(我正在過馬路,車裡的人把目光投向我),以致忘記我出來的任務。我故作輕鬆的走進花店,愉快地和老闆娘打招呼,熱切地注視著那些靜靜開放的花兒。我發現少女未曾戀愛前,總是有那一段對花兒的自戀。解花語,惜華芳,都是一種對溫柔的愛的嚮往。在同性身上尋找那份自戀的詩般的情懷,而它蘊含著微妙的,藏在某個真理背後的隱秘。說不清,道不明。它是那樣的複雜的美麗,卻不能使你的理智屈服在慾望的跨下。最後,幻化成一縷煙,飄然離散。
我已厭倦了他的「愛情」。在他的世界裡愛情就像一場辯論賽,而他一定要當永遠的最佳辯手。而我的角色就是屈服!我現在連他的聲音都不想再聽見,更何況他的觸碰。我要說出來,是的,我決定把我的想法說出來,不管他接不接受。因為我要徹底擺脫他對我精神上的折磨。
鮮花在手,陣陣濃郁的花香,溶進了空氣中。我知道故事的結尾有人自殺死了,像浪尖上的雲一樣消失了;有人在面對死亡時,卻選擇了生命。時時刻刻,感覺幸福就快要到來的那一刻其實就是一種幸福,我要活在當下,活在時時刻刻里。她們走了,我們還在生活。我看著她們的故事,如果沒有真實的死亡,我們就不能學會熱愛生活。作為女人,需要先學會熱愛生命,之後,我們才能得以放下一切。
我發出了那封郵件,我此時此刻是自由的。
後記——「The Hours」is all live.
伍爾夫是世界三大意識流作家之一,她的作品和她的身世都充滿了動人的謎團。我十七歲時認識了她,當時她給我震撼絕不亞於張愛玲對我的衝擊,我幾乎瘋狂的拜讀了當時僅有的幾本被翻譯過她寫的小說,她是那樣的了解女性心理,女性的需求。亞里斯多德曾說:「所有卓越的靈魂都帶有瘋狂的色彩。」伍爾夫正是個典型的精神分裂患者,經常出現幻聽,無法集中精神,處在瘋狂的邊緣。但或許就是她曲折的一生才成全了她的天才。她一生主張女性主義,強調一個女人應該擁有自己的「房間」。但最諷刺的是在她生前發揚著女性意識的覺醒,女性不再被男性壓制;而在她死後,多年後的今天,我們記住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冠以了夫姓的伍爾夫。
她說自己會像浪尖的雲一樣消失,而她真的消失在Omuse河底,隨著時間的河水流進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