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的時代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這是一個早春的下午，伴隨著有一點點溫暖又有一點點潮濕的空氣，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電腦前把顧長衛的《孔雀》看完。雖然此前燕子告訴我說這是一部很悶的電影，但是我還是看了，為的是去了解一種我從來沒有也永遠沒有機會去經歷的生活。可是看完之後我一點都不覺得悶，反而覺得心裡很沉重，好像是給人重重的打了一拳，雖不至於悲痛，卻覺得心裏面很多曾經美好的東西都粉碎了。

    《孔雀》的背景是七八十年代的安陽，那是個我所陌生的年代和地方，物質匱乏使得整個時代都變得灰藍，人們的衣服除了白色黑色就是暗藍色，生活也是單調的重複不變。可是看完我發現生活的本質原來是相通的，縱然處於不同的環境，但人都是這樣長大這樣活過來的。我們幻想生活，然後抗爭，然後和現實妥協，最後平淡地活了下去。人生原來就是個籠子，我們每個人都被關在裡面，觀賞別人，同時被別人觀賞。所以在這部片裡面我會找到很多既陌生又熟悉的細節，比如媽媽扯下姐姐掛在自行車後架的降落傘，比如哥哥管他的兩隻鵝叫「孩子」，比如弟弟給了一塊錢給姐姐後又給了一塊錢，比如過年時候他們吃的大白兔奶糖……這些細節像一把把通往過去的門匙，喚醒了我很多童年的回憶，同時成就我對成長進行反省和對未來進行思考。

    三段式的故事，每一段故事的開頭都是一家人坐在窄窄的走廊里吃飯，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生活場景，卻因為每一次出現的小小變化讓人感慨歲月變遷。姐姐嫁了，哥哥娶了，弟弟離開了，然後又帶來兩個人，然後爸爸又走了……我們無法留住歲月，只好銘記過往。

    姐姐是個很理想主義的孩子，她想去當傘兵，大概覺得在天空飛翔是一種自由自在。在當傘兵的夢想破碎後，她用不知道拿來找來的碎布做成一個有破洞的降落傘，拴在自行車上滿大街地飛跑。她的率性好像針一樣刺進了我壓抑的靈魂，回想自己二十幾年來這樣循規蹈矩地生活著簡直是一種浪費，青春這樣奢侈都沒有被我揮霍過，老了還會剩下什麼回憶呢？可是現實又是那麼殘酷的，它竟然可以把一個曾經那樣理想化那樣有激情的人的稜角磨平，姐姐居然也會為了生活而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幾年後她離婚，再幾年後，弟弟又回來了。有天她和弟弟上街買菜，遇到自己當年暗戀過的傘兵，她全然不顧傘兵的惘然，很快樂地對他說，我跟我弟弟說你會永遠愛我。我以為姐姐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時代，然後看到她和弟弟在挑番茄時，突然轉過臉無聲痛哭，導演雖沒作任何特寫，卻是讓我感到最讓痛心的一幕。對於所有曾經有過美好夢想的人，他們抗爭過妥協過，然後有天突然明白，生活的激情已像一堆死灰一樣的寂靜，再沒有火種可以把它點燃，可是所有的青春歲月已經一去不返了。這就是成長的悲劇。

    與姐姐的小聰明作強烈對比的是，哥哥是個有點智障的孩子，善良卻又常常被人欺負，可是我卻覺得他是三個人中最幸福的那一個。因為智力的缺陷，他像阿甘那樣，不會有那麼多奢望，也不用經過痛苦的思考以及被沉重的現實打擊，他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找不到對象，唯一的寵物是兩隻白色的鵝，唯一的一次戀愛對像是一個很花枝招展的女工，最後娶了一個瘸腿的農村女子，靠小本生意過日子。昔日常常欺負他的張喜子找他借錢，他二話沒說就答應，可是第二天拿出來的卻是滿滿一箱當年那些人為了讓他幹活而打發他的煙，而且還很興奮地認為這些煙可以賣到不少錢。看到這裡我忍不住地心酸，我們常常歌頌英雄，卻忘了小人物也有他自己的光輝；我們常常為自己不夠苗條不夠聰明煩惱，卻忘了這個社會上還有這麼一群人，他們身體或精神某部份有殘缺卻仍然樂觀地活著；我們常常以為上天對自己不公平，卻忘了命運其實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弟弟看似是個生活的旁觀者，卻仍然有很多故事，顧長衛說由於時間的限制刪掉的大部份都是弟弟的戲，可見生活有一部份是被隱藏的。弟弟是個有點自閉的孩子，他的固執與倔強讓我想起《麥田守望者》裡的霍爾登。他是愛姐姐的，又很依戀著他，就像我弟弟對我一樣，沒有任何雜質的親情。但是他對哥哥就不一樣了，他覺得家裡人只疼哥哥，為了報復，他居然有用老鼠藥毒死哥哥的念頭。後來他被爸爸趕出去，過著不知怎樣的日子，然後在一個家裡人安靜地看著電影的時候，帶了一個已有著一個兒子的女人回來。可是他卻不願意工作，他只想照顧好他們和自己的家裡人。這大概是中國很多小城鎮青年的生活現狀吧，我也有個比我小幾個月的遠房表弟，今年過年他開著摩托車載他媳婦來我們家拜年。我想起小時候我們還有其他表兄弟姐妹在一起放鞭炮，想起我們在去掃墓的時候偷吃供品，可是今天弟弟在用他的F707四處拍照，我在玩電腦遊戲，似乎誰也沒有勇氣跨過這個鴻溝去與對方閒聊。我不是想褒貶什麼，只是覺得環境可以把小時候沒有什麼差異的孩子塑造成完全兩條路上的人，這讓我感慨。
 
    但是顧長衛解釋得更好，他說弟弟那樣也挺好的，「每個人應該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無論你經歷了什麼，你最終都要有一個回歸」。也許生活就是這樣吧，你尋尋覓覓，想找一種轟轟烈烈不枉一生的生活，可是到最後你發現，平淡也有平淡的美，華麗的生活未必最好，只有屬於自己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孔雀的翎羽雖然華美，但它也有光禿禿的屁股，所以有時候美麗的背後就是醜陋，可那又怎樣，孔雀仍然是孔雀，它不會因為要隱藏醜陋就再也不開屏，生活總要繼續。所以當三兄弟姐妹和各自的家庭走過孔雀身邊的時候，我感到了一種欣慰，因為新的生命的理想又開始延續了。

    故事結束了，可那些情節還像白花花的降落傘一樣在我腦海里飄。我也開始幻想自己是個傘兵，從高空跳下，然後漫無目的地飄浮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遊蕩，不用擔心會落到什麼地方，隨遇而安。

其實誰小時候都會渴望飛翔，仰望天空對於任何一個幼小的心靈而言都是夢想的開始，只是大多數人長大以後都會把目光從天空挪回到大地上，開始腳踏實地地生活。也許偶爾我們還會仰望天空尋找昔日夢想的痕跡，而更多的人，則已經忘記天空是什麼顏色了。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