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背山》的禁忌之美

昨晚，北京的暴雨在持續著。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在家裡補課，看那拖延了幾個月的《斷背山》。在此之前，儘管我一直迴避看各種評論和朋友的觀感，但是這些資訊總會同沙塵暴的細灰一樣無孔不入。這樣，在我內心其實對它已經有所期待，不再是狹路相逢，無端邂逅了。

悲劇之美在於美好的事物被毀滅，愛情之美在於求之而不得。《斷背山》的美呢？如果是愛情被阻隔，那麼古代有梁祝、羅密歐與朱麗葉，當代有鐵達尼號、廊橋遺夢。《斷背山》打動了那麼多人心靈的原因是什麼呢？它最牽動人心的是兩個俊美的牛仔之間產生在人生最美好的年齡的愛情，為世俗所無法理解的肌膚相親。這在那個年代註定了是不可以的，是人類主流社會幾千年來的禁忌，也就註定了悲劇遲早會發生。

設想一下，如果在古希臘，如果以欣賞俊美男子為風尚的年代，同性之間的情感和性關係是被鼓勵、被讚賞的話，Jack和Ennis還會柔情繾綣長達20年嗎？他們把心中最寶貴的感情給了對方，而忽視了妻子的感受與愛情。假設倒過來，與女子結婚是被禁忌的，是必須偷偷摸摸的，那麼他們各自的愛情應該是另外一番面目吧！

如果Jack和Ennis可以順利地走在一起，組成家庭，他們會面對與各自妻子生活面對的一切入生難題：工作、收入、住房、孩子撫養、社會身份認同等等，這些瑣屑的煩惱會斬斷所有浪漫的情感，暴露每個人的弱點與缺陷。他們的愛情也會被扼殺與毀滅。

中國古代有句俗語：「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這句話形象地反映出人類內心的悖論：當與摯愛真正朝夕相處時，他/她的魔力就會消失，他/她的美就會泯滅。正如心理學上講的積欲與解欲的道理一樣。

Jack經常懷念斷背山，那裡有他蔥綠的青春和清澈的希望，憧憬著與Ennis開一個小牧場，到風景如畫的山谷中，那是他心中的伊甸園或世外桃源，這個夢想讓他逃避自己所面對的窘仄的現實，但是他如果真正實現了，所有這些現實問題，在與Ennis生活時同樣會碰到，同樣需要解決。那時，他該如何呢？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這是大家現在常常愛說的一句話。狹義的理解是每個人都有著一段渴望不可及的愛情隱痛，廣義的理解是，每個人都需要一個斷背山那樣的精神和情感寄託來逃避人生中不可逃避的責任與苦難吧？

所有的外遇如果實現，結局大體都會同李宗盛與林憶蓮，陳佳明與許美靜，或者是林子祥與葉倩文？

文明就是禁忌，禁忌就是形成美的原因。折磨就是積欲的過程，所有的這些組成了〈斷背山〉打動人們靈魂深處那塊柔軟心房的力量。

上高中時讀李商隱的〈錦瑟〉，一直不明白最後一句的涵義，昨天看了〈斷背山〉，突然明白了什麼叫：「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2006年7月25日倫敦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