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擊（Crash）

  [楔子：沒有入黨照樣可以保先！]
  莊子說，道在瓦礫。道這麼高深的東西，難道不應該在天神的額頭上，在仙子的裙裾里，在那啥的那啥里……嗎？然而莊子說，道在屎溺。事實上，道在我們每天都要呼吸的氮氣氧氣以及臭屁的混合物里！
  這個故事生動地告訴我們，想要永保先進性，並不用熟讀毛選三百遍，背誦鄧論六九匝，眼光潤滑心眼足的話，每天看一部主旋律電影也是可以的，必要的話，聽兩首主旋律革命歌曲也是可以的。雖然野孤禪並不推薦，但是心有佛性，又何必終日盤腿誦經來哉，囁？
  ——近期邪門的我連著看了兩部好萊塢的主旋律大片，也算讓美國佬的政治正確性給好生保了一回先啊。但我的心，聲明一下，依然是共產主義的，欽此。

  Crash：碰撞，猛烈的撞擊，墜毀，等等。在LA這樣的大雜燴城市，拓荒的白人牛仔先來踩過一腳，墨西哥人移民來拱一腿，解放了的黑奴要往裡面湧，淘金的中國人、印度人、日本人也要來插上一嘴，到如今，隨便何時出門都能輕鬆地把眼前的各色人等按膚色排個音階出來。種族、文化，亨廷頓所說的那種撞擊和衝突，時刻發生著。民族大熔爐真的像我們想的那樣其樂融融、化為一色嗎？肯定不是。泱泱大唐時代，胡商數十萬數十萬地來到中原，卻都是聚居，社區內自治。盛世不要緊，一到風吹草動，立馬民心搖動，就會拿胡人開刀。安史之亂結了不久，軍閥暴起，瞄上了名城揚州，一把屠光了城裡的胡男胡女。黃巢起義，轉戰到廣州，屠了三十萬大食行商。說到底就是這麼回事，一個熔爐太牛逼的時候，大家都急著往裡添料，其實它已經化不動了，最後要嘛爆掉，要嘛退料。一旦開放性社會衰敗，頭一個徵兆就是對外來文化的寬容日漸喪失。亨廷頓怕的真是國際局勢？其實他最怕的是國內局勢：白人的種族優勢不復存在。

  扯遠了。Crash的導演說他表現的其實是超越種族碰撞的更廣義的、人與人之間微妙的關係。這種關係除了溫情脈脈，就是crash。不過現實里，種族碰撞就是比種族內碰撞來的引人注目。片子裡的人物就是LA的抽樣，白人黑人韓國人印度人伊朗人，當然主角依然是白人和黑人。白人與白人也有碰撞，黑人與黑人同樣有，但他們更容易優先注意到跨種族的矛盾。Sandra Bullock演的檢查官太太養尊處優，但脾氣卻越來越更年期化，這個人物的設置主要用意不在種族間衝突，但看見黑人小青年時她會不由自主地用肢體語言表達躲避情緒，這很真實，與種族歧視可能無關，更多的只是單純的恐懼。我的英語老師也很怕美國街頭的那些遊蕩的黑人。至於其他人物，從頭到尾生活在種族碰撞的陰影里。黑人警探與拉丁裔女下屬上床要為種族問題吵架，白人警察因為父親遭到「Reverse Discrimination」而忌恨有色族裔，但最終還是出於職業道德救了被自己污辱過的印度女人，小伙子起初因為看不慣他的種族歧視而單幹，然而搭上黑人小混混以後卻不能自控地對他懷著深刻的敵意，並且最終開槍殺了他。至於伊朗老頭的遭遇，更明顯的是種族衝突的縮影。9·11的陰影埋在影片的各個角落，它所深刻改變的美國社會生態，就是這部電影的出發點和背景。

  片子是這樣的一個結構：它搭了個人物關係網路，然後就放手讓人物在這個網路框架里亂飛，它扛著攝影機一通抓拍，然後拿出來給大家看。的確沒有什麼主線副線，只有不停流變的戲劇衝突，每個人都完全一次自我顛覆：一開始是好人的結末變成壞人，一開始是壞人的結末變成好人。這樣的處理就讓每個人物都像背負了什麼詛咒一樣：既然每個人都有好有壞，也就都扯平了，憑什麼世道還是這麼糟糕？當然夢想也不是沒有，童話也不是沒有。伊朗老頭那一槍要是真的斃掉了小女孩，那就太慘烈了，導演也就沒忍心把他好不容易想出來的童話毀掉。結尾的小混混放了一車偷渡客，音樂變得無比輕快。我知道很容易抓住裡面的刺批評影片沾沾自喜的道德自大：韓國人就一定那麼兇相愛吵？中國人就一定那麼邋遢醜陋？黑人就一定……其實無所謂，臉譜效應在好萊塢一貫存在，這是一部羅列現象的片子，在焦點以外的部份，必然是一如既往地失真處理。

  說實話這片子挺尷尬，因為就最近，據說上海來了一幫新疆的HIV攜帶者，拿了針頭吸了自己的血往行人身上扎。如果中國也有能力拍一部Crash的話，怎麼避免處理得過份血腥恐怕還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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