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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大審判--Sophie Scholl-The Final Day

希望与反抗/索菲绍尔:最后的日子/帝国大审判(台)

7.6 / 28,173人    120分鐘 | Argentina:117分鐘

導演: 馬克侯特蒙
演員: 尤莉亞嫣琪 法比安亨里克斯 傑洛德亞歷山大赫得 安德瑞海尼克 弗洛安史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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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克

2006-08-13 01:23:42

白玫瑰何以開放


白玫瑰何以開放
——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六十週年
桑克

    當代德國曾經評選十大偉人,分別為阿登納、馬丁·路德、馬克思、巴赫、愛因斯坦、歌德、古滕貝格、索菲·朔爾、勃蘭特、俾斯麥。其中最年輕的索菲·朔爾,死時年僅22歲,而且她是十人之中唯一的女性。她憑什麼享此盛譽?看起來簡單:她暗中參與製作和散發反納粹的「白玫瑰」傳單,並因此慷慨就義。仔細思想,這極不簡單。當時在納粹德國內部,個人言論受到高度限制,進而形成「沉默的大多數」這等晦暗格局。作為脆弱的個人如何發出必要的聲音?索菲和其他白玫瑰小組成員冒著生命危險,勇敢地實踐著關於發聲的自由哲學。
    索菲並非一開始就表現出非凡的勇氣。1982年攝製的德國電影《白玫瑰(Die Weisse Rose)》描述了她複雜的心理變化。初到慕尼黑的索菲看到哥哥漢斯·朔爾書中「反抗暴政」的詞句,便滿懷憂慮地說:「我很害怕。」這種恐懼心理其實正是大多數人面臨強權的心理。在強大而兇殘的納粹獨裁政府面前,個體的確渺小而無力,每一個人在孤寂的日常生活中不可能看到由個體會合而成的全體。影片中,漢斯對此做出分析:許多人只是覺得孤立無援,所以不敢拿傳單,更不敢看傳單。一些學生碰到傳單如同觸電一般,迅速丟棄。這種內心的恐懼是真實的,而納粹思想追求的心理效果就是形成這一恐懼。它不僅造成表面服從,更主要的是強行剝奪每個人自由思考的權利,並使之成為納粹政府的戰爭機器,屠殺他人生命同時,也屠殺自己的生命。二戰之後,德國政府和人民對納粹之所以猖獗以及公民在戰爭中的沉默,進行了深層次多方面的反思。1970年,勃蘭特總理到波蘭進行國事訪問,在華沙猶太死難者紀念碑獻花時,他突然下跪,向死難者請罪。這驚天一跪,充分顯示了德國文化的生命力。承認罪行不是簡單的事實確認,而是關乎德國傳統是否喪失了反思機制。毫無疑問,戰爭與獨裁這一雙重罪行應由希特勒個人以及納粹黨、納粹政府承擔,但作為受害者的個體同樣負有監督缺失的責任。在強權巨大的壓力之下,沉默實際已輕易地演化成一種縱容,甚至是慫恿。
    今年2月,柏林電影節公映《索菲·朔爾:希望與反抗(Sophie Scholl-Die letzten Tage)》,另一譯名是《索菲·朔爾:最後的日子》。電影描述了索菲被捕之後短短幾天內的審判與斬首過程。1968年出生的導演馬克·羅特蒙德說:「當年,包括我祖父母在內的成千上萬的德國人,面對納粹暴行採取了視而不見的態度,我希望對這種現象進行剖析。」他的話直指問題的核心,也就是每個公民必須回答的問題:在暴行發生之時,我作為一個人,為什麼選擇了沉默?索菲·朔爾並非三頭六臂,只是一個普通姑娘,和走在街上的芸芸眾生並無本質區別,是什麼使她選擇了出聲?我以為,她的出發點僅僅是未泯的善良,這導致了她對猶太人的本能同情與對戰爭的本能厭惡。甚至可以這麼說,不是政治覺悟使感性的索菲走向反抗之路,而是她人性中的良知。這良知不斷髮展壯大,最後成長為一種公民正義。索菲在法庭上對法官說的話應當有充分理由成為告戒後世的箴言:「我今天站的地方,就是你們以後要站的地方。」是啊,真正擁有審判權的只能是可以辨析的歷史。
    但沉默仍然能夠得到理解,如同恐懼本身。1982年的電影中,哲學教授胡貝爾像沉默的大多數一樣對漢斯·朔爾提出自己關心的問題:在這樣困難的時局之中,你們的「一張紙又能改變什麼?你們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曾參加過希特勒青年團的漢斯回答得非常簡潔:「喚醒人們。」胡貝爾說得有道理,一張紙的確什麼也不能改變,甚至於虛幻的人心。一場社會變革的正常進行或許只能來於合法的議會政治,來於其他具有推動能力的社會力量。但是,一張薄薄的紙片還是悄然稀釋了整體格局中單一色彩的濃度。這種稀釋是微弱的,甚至是肉眼看不見的。但畢竟發生了,它不僅表達出平民對納粹政府的不滿、對侵略戰爭的厭棄,甚至也構成對其他異端言論的溫暖擁抱。胡貝爾本人也是如此。他開始在納粹當局的教授會議上消極抵抗,在課堂上講授自由思考的權利,轉而為印製傳單提供紙張,最後索性加入白玫瑰的行列。他憤筆疾書:「不要再猶豫了!」他認識到傳播思想的做法更適合於德國。喚醒,是啊,只有喚醒,像又一次啟發民智的運動。1982年電影片頭字幕顯示了一份白玫瑰傳單,上面寫著:「如果暴動的浪潮席捲整個國家,就像空氣一樣,如果大家都來參與,那麼制度就會在猛烈的浪潮中動搖。」這種說法可能過於文學化,但卻表達了真理應有的激情。
    如此理解不會有任何障礙:喚醒的一部份內容也包括知情權。漢斯說服索菲時談到:「我們應該告訴人們到底發生了什麼。在波蘭,300萬猶太人被殺,而我們的報導從來不會報導,所有像我們這麼大年紀的猶太人都關在集中營裡。」也許正是殘酷的事實力量,而不僅僅是親情的感染,使索菲從恐懼的大多數轉變為勇敢的反法西斯戰士。她套購限量購買的郵票、信封、到教學樓偷拿印刷傳單的紙張,暑假到兵工廠實習,索菲看著對面猶太女工尤舍將麵包丸塞入手榴彈而會心微笑……在1982年電影緊張而流暢的鏡頭轉換之中,我們看到了一個人覺醒為公民的全程。
    引起我注意的還有胡貝爾與漢斯的其他爭論。在納粹變本加厲的思想鉗制當中,漢斯萌念:以暴力反對納粹政府。胡貝爾認為這不僅危險,也不恰當。因為散發傳單是在魏瑪憲法許可的範圍之內,而暴力卻是恐怖活動。白玫瑰小組成員克里斯托夫也反對暴力:「我們應該用精神戰勝納粹。」以暴反暴,只能換取更危險的暴力。學校集會之時,身穿納粹制服的領導者致辭,引來正義學生的片片噓聲,繼而演變成漢斯一位傾慕者後來描述的「反對納粹的起義」。學生警察對面相博,警察手持棍棒手槍,學生則是赤手空拳。勇氣固然可佳,但肢體的憤怒能夠改變什麼?或許只會結出反面的思想果實。這個暫且不論。漢斯傾慕者事後發問:「人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這完全可答:正是由於白玫瑰傳單的啟蒙與激勵。
    1943年2月18日清晨,朔爾兄妹來到慕尼黑大學主樓,趁學生上課之機,把傳單依次放在教室門口。索菲在主樓光明殿二層向下拋撒傳單。校工史密特看到之後迅速舉報,蓋世太保立即予以逮捕。隨即,克里斯托夫被捕。亞歷山大·施莫雷爾、維利·格拉夫和胡貝爾等80餘名白玫瑰小組成員先後被捕。
    嚴格地說,告密者校工史密特也是沉默的大多數,但他更接近於昏聵的愛國者或者布爾喬亞庸人。他熱衷物質生活,恪守既成倫理,把政府等同國家,從而成為納粹幫兇。這是一個可憐的小人物。1982年電影中,蓋世太保表彰史密特,衣飾樸素的史密特謙卑地說:「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正是這種未能覺醒的狹隘認識,構成了納粹強權政治的統治基礎。這之中也包括索菲的男友福里茨,他甚至沾沾自喜於自己擁有向別人開槍的特權。他們無疑構成社會進步的阻力,教育他們喚醒他們,正是啟蒙者的日常工作。
    人性中的脆弱其實並非人性弱點,僅僅是特點而已。正因它的存在,人才之所以為人。2005年電影中,索菲拒絕了蓋世太保的「好意」回到牢房,捂著肚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是的,任何人面對生命的消逝都會感到發自內心的恐懼,索菲也不例外。但和其他人略有不同的是,索菲的理性一旦甦醒,她立刻明白自己必須承擔的責任。「我害怕,但我並不屈服」,我想這是任何一個擁有良知者的正常反應。恐懼不可怕,沉默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問自答時喪失了良知。這是唯一不可以原諒的。索菲內在的精神生活給了她頑強的支撐。影片一開始,索菲和女友聽著廣播中的老歌,邊笑邊唱,讓人幾乎忘了窗外正在進行的殘酷戰爭。導演馬克·羅特蒙德說,這就是他對索菲的理解,一個拒絕認罪誘惑、為自由獻出生命的人,她的精神世界必是溫暖而充實。
    被捕四天之後的22日下午5時臨刑前,朔爾兄妹和克里斯托夫最後一次見面。他們彼此一句話不說,默默傳抽著一根香菸。索菲第一個走上野蠻而血腥的斷頭台,她平抑著起伏的心臟,面無懼色,坦蕩而從容。漢斯是最後一個,他把頭伸進刀架,突然奮力高呼:「自由萬歲!」這激昂的聲音讓人想起電影《勇敢的心》中威廉·華萊士身受殘酷的剮刑之際振聾發聵的呼喊:「FREE(自由)!」令人扼腕落淚。
    戰後,人們沒有忘記白玫瑰,更沒有忘記死難的六位烈士。1987年,白玫瑰小組成員米勒發起成立「白玫瑰」抵抗運動基金會。如今,慕尼黑大學主樓內的白玫瑰紀念館,參觀者每日絡繹不絕。維利·格拉夫的姐姐今年在波恩大學演講時說:「對我而言,講述白玫瑰並不容易,因為這也影響了我自己的生命。但是我想,必需要和現在的年輕人講,讓他們知道並了解:曾經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白玫瑰在德國家喻戶曉,在中國也非沒有知音。2002年7月,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出版了德漢對照本《白玫瑰》(王瑞芝譯)。作者是漢斯和索菲的姐姐英格·朔爾,她依據當年文件遺存,詳述漢斯、索菲生平以及事件經過。台北左岸文化出版社此前也曾出版此書,譯名是《白玫瑰一九四三》(周全譯)。書中引用了當時法庭的判決書、新聞媒體的報導以及目擊者的回憶,封面赫然寫著德國前總統理查·魏茲塞克的評語:「每一個世代的勇氣都重新決定我們的文明」。是啊,所有當代言語必然擁有歷史的回聲。

2005.8.9.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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