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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老李

2006-08-31 05:39:24

巴黎野玫瑰的凋零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在一個R級鏡頭裡,影片開始了。同時畫外響起查格的旁白:我認識貝蒂有一週,我們每晚做愛,天氣預報說暴風雨即將來臨。第二十九分鐘,貝蒂點燃的一把大火表明影片講的是一個超逾常規、不循常理的故事(這個情節設計首先刺激了我)。在這樣的故事裡, 法律被宣佈作廢——放火可以不受懲罰,同樣,殺人也可無妨(片尾貝蒂之死)。社會及其所代表的規則在藝術創作的虛擬空間裡成了可笑的東西,想像天馬行空般恣意橫行——一個超逾現實倫理的世界出現在我們面前。
二年前,當我無意中借到這張碟——《貝蒂布魯》(港譯《巴黎野玫瑰》),我對它一無所知。而現在也只知它是1987年的法國片。影片講的是貝蒂與查格的情愛故事。查格是一位作家,但他並不認為自己的小說能夠發表,也不認為自己在寫作上有了不得的才能,反而甘於打零工的平凡生活。一天,失去了工作的貝蒂來投奔查格,並在無意中發現查格原來是個作家。影片中貝蒂沒能看見(她後來瘋掉了)小說的出版,也許是因為實際上貝蒂並不在意這世俗的成功,表面上她似乎想獲得這榮譽,其實她與世俗社會的緊張關係是先在的、無因的(童年的創傷?影片未做交代 )因而是無法逃避和化解的。然而影片並沒有著力渲染世俗社會對她的戕害,而更多的是展示她性格裡的偏執及其導致的悲劇。有這樣一個說法:性格造成的悲劇與偶然事件造成的悲劇相比,其感染力對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效果。據美國好萊鎢的有關統計表明,知識分子對於前者總是更為傾心(這種悲劇早已註定的故事模式不知賺了他們多少眼淚),而後者顯然擁有更廣泛的人群(《泰坦尼克》即為典型例子)。貝蒂之死應屬於性格悲劇。貝蒂總是這麼倒霉:工作不如意、戀人事業不順、懷孕失敗做不成母親。查格也承認她是他「所知最好的事物」,他願意與社會妥協(意味著隨遇而安從不抱怨)以換取與她廝守的片刻安寧,哪怕從事最底層最粗重的工作。貝蒂認為「仰慕是愛的前提」,她無法與一個平庸、懦弱的男人相愛並且生活。她怒氣沖沖打算一走了之,卻發現厚厚一疊小說手稿,這發現令她不由對他另眼相看。於是她不但留了下來,而且,讓小說發表、讓查格從平庸的瑣事中解脫出來也成了她的神聖職責。她自告奮勇學習打字,一心期望小說能夠出版。她固執地相信自己的直覺,儘管再三遇到挫折(甚至上門去挑釁、發洩,找那個有眼無珠的出版商算帳)。由於期望的一次次落空,她失望、煩悶。而查格顯然屬於怎樣都可以活下去那一類,他反而顯得安之若素。影片並沒有強調他過人的才華和因被埋沒的痛苦,故事因而高明地沒有轉向懷才不遇之俗套(如果查格果然是天才,那麼貝蒂的憤世嫉俗也更容易理解,她的死也更令人同情,影片的主題就會發生偏移,成為一部三流的言情電影)。
平心而論,影片的情節過於鬆散,不夠緊湊。所幸的是男女主角的表演十分出色,從而挽救了這部電影。特別是貝蒂的扮演者,將角色的那種病態的偏執和歇斯底里表現得淋漓盡致(電影《猜火車》中那個好勇鬥狠的吉米的扮演者也同樣演得非常出色,以致於當他以另一種性格和身份出現在別的影片中時,總是更難讓人接受——先前的角色太令人難忘了)。此外,值得一提的還有影片的配樂。在影片的後半部份,有一處場景,查格彈奏著鋼琴,貝蒂也走過去在另一架鋼琴上調皮地彈出幾個刺耳的和弦外音,而且,隨著查格樂句的反覆也同樣固執地出現。似乎在暗示著二人命運的多桀;而在貝蒂生日一場戲裡,這段音樂再次響起,彷彿是個不祥的預兆,果然,不久貝蒂就瘋了。影片結尾,在電吉他的伴奏下,這一憂慮重重的主題反覆奏響,像一曲無盡的輓歌,為影片最終定下了一個晦暗而荒謬的色調。
貝蒂起初與查格一樣執著於性愛,將其作為一種緩衝壓力發洩鬱悶的手段。然而漸漸地,貝蒂開始對查格漠不關心起來(更談何肉體狂歡)。她一會兒練瑜珈功,一會兒半夜起來發獃;或者只關心自己能否懷孕。一直以來因小說未能出版而產生的種種焦慮似乎已經煙消雲散,她對查格的愛也漸漸如潮水般退去。而查格依然聽從情感的慣性,一如往常地愛著貝蒂。直到貝蒂徹底失常,查格對她的這種愛更是演變為一種疾病,他不願意貝蒂在病床上受苦,不願意貝蒂這樣行屍走肉般地活著(她兩眼無神地躺在床上,已不認識查格,對他的聲聲乎呼喚充耳不聞)。我感到某種驚慄的傷感,當我看見查格身著紫紅色連衣裙,在雨中神色倉惶地走來,他剛剛喬裝混進了醫院,用枕頭悶死了貝蒂——無疑這是一種最極端的美學表達,你甚至無法判斷它是不是太殘酷,因為促使查格這樣做的原因除了他對她痛徹骨髓的愛,還能找到別的原因嗎?
對於查格而言,貝蒂是他的救星。正是貝蒂令他重新找到生命中的意義,所以查格總是小心翼翼地對她呵護有加。例如儘量不讓她看見退稿信(以免她失望傷心憤怒);為她的二十歲生日準備一份極其浪漫的禮物——他把她帶到一處景色絕佳的地方,用手一揮,告訴她這是屬於她的。我覺得其實這也許不過是查格的一個異想天開的玩笑,因為他不可能如此富有,但是,貝蒂顯然十分喜歡和欣賞這個富有想像力的玩笑。然而,查格畢竟不可能真的照貝蒂所想的那樣生活,貝蒂所反對的世俗生活在查格看來並不是那樣可怕。貝蒂對查格說:「如果你喜歡,你可以去賭馬,我不會在意,但不要做水電匠。」她不願睡剛死的人睡過的床(查格則無所謂),不全是因為晦氣,而像是暗示討厭這種死人般陳腐的活法;在拆牆一場戲裡,為了不擋住陽光和視線,查格揮著鐵錘和汗水(而此時貝蒂就坐在近在咫尺的椅子上尖叫著躲避著飛濺而來的磚石),他自我感覺良好地問貝蒂自己像不像洛基電影裡的史泰龍,貝蒂回答說不,像你正在寫你的小說。這裡,貝蒂認為拆牆與寫作具有相同的涵義 ,二者都是表明一種對平庸的世俗生活的抵抗和超越。與那個平時總是忙於生計不停地幹著各種雜活(而不是像個真正的作家那樣坐在那兒進行創作)的查格相比,貝蒂覺得眼前的這個揮動著鐵錘的查格多麼生機勃勃。而她就坐在那兒,雙手緊緊抓著身下的椅子(非常性感),在瀰漫的塵土中,搖擺著軀體(似乎是她而不是牆在承受著撞擊),見證著這個美妙的時刻,享受這拆毀過程中所展示的野性難馴的力量和刺激(影片不失時機地抓住了這場戲中的性感成份加以渲染)。
貝蒂的懷孕失敗更令她日趨瘋狂。本來,作一名母親是她與世俗生活和解的最後可能。也許,隨著孩子的降生,貝蒂那不安份的心也會漸漸平和,而這也是查格所期待的(既然小說出版不了)。然而命運沒有(說導演沒有可能更準確)給她這個機會,所以查格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步步地走向瘋狂,提心弔膽地等待著末日來臨。
也許,早在第二十九分鐘貝蒂點燃的那把大火就預示了她的不幸結局——在一個遠景鏡頭裡,木屋在熊熊燃燒( 一成不變的世俗生活會不會如她所願將化為灰燼呢),濃煙滾滾,遮蔽了畫面右側向遠方的地平線延伸的道路,二人愈行愈遠的身影因而顯得模糊難辨,音樂響起,正是那個像徵著不祥和災難的主題。所以,影片接下來不過是將貝蒂的毀滅過程一一展現而已。
貝蒂拒不接受甚至痛恨生活中凡瑣和侷限的一面,始終堅持追求人生的詩意和激情,正是她的這種徹底不妥協的姿態導致了她的瘋狂和毀滅(比之查格的時常壓抑自己——他面對水果店老闆娘的極力挑逗不為所動,貝蒂敢做敢當,更具有藝術家的氣質,她的短短二十年的一生確有一種野玫瑰般的驚艷之美)。然而,這種決絕的態度卻打動了查格的心,也拯救了他的人生。在影片末尾,我看見頗有意味的一幕:深夜,查格獨坐桌前,只有一隻通體純白的貓陪伴一旁,它問查格(彷彿是貝蒂的靈魂在發問):「你在寫作嗎?」查格回答:「不,只在思考。」的確,在沉淪而偷生與抗爭而毀滅之間,只有不間斷地反思才是最重要的,而無論是寫作還是干其它任何事,都應只是深深的思考之後的結果。卑瑣的人生並不可怕,只要你不放棄思考的權利,因為你一旦思考了,你就開始了抗爭。貝蒂死了,而查格的抗爭才剛剛開始。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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