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若耶
2006-09-26 07:48:33
我們也是撒旦的孩子
很久以前就買了史丹尼·庫布里克的合輯,卻一直沒有逐個去看,只是看了非常有名的《發條橙》、《一樹梨花壓海棠》和《閃靈》。庫布里克的片子是需要一點心理準備才能去看的,比如看《閃靈》,看的當時並沒有怎麼害怕,看罷卻一夜難以入眠,耳邊總疑是有斧頭劈門的聲音,做夢也會走進迷牆出不來,還有洶湧而出的血水,更時常想起傑克·托倫斯反覆在打字機上打出的那句話:「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後腦不禁一陣發涼……
雖然已經在《發條橙》中見識過庫布里克的另一種風格,不是單純的恐怖,是那種以暴力修改人性的同時所帶來的心理恐懼,是一種強權下人如螻蟻的感覺。如果說《閃靈》帶給我們的是心理上的驚悚,那麼《發條橙》帶給我們的是心理上的壓抑。庫布里克是一個善於揪住你心的高手,他用並不緊張的鏡頭節奏慢慢請君入甕,《大開眼界》就是這樣,舒緩而來的情節中一個又一個情色的刺激,卻拉你進入一個詭異的圈套,而最終你所得到的,不是驚恐,不是壓抑,而是一種極其強烈的不真實感與不安全感,就如妮可·基德曼最後所說:「我只知道一件事:終其一生,我們都不會明白所有的真相。更不要說一個夜晚。但我要告訴你,我真的愛你。而我們現在應當做的唯一一件事是,做 愛。」
肉體是最為真實的感覺。有時我們對靈魂的存在會將信將疑,但越是如此,越是渴望最真實的擁抱,沒有比男女之間短兵相接的體驗更能證明我們存在的方式了。婚姻、道德、衣食無憂與主流的生存方式,都無法掩蓋內心混亂而詭異的邪惡,就像妮可在夢境中眾目睽睽之下與所有男人亂搞,還要用響亮的笑聲去嘲弄她的丈夫;就像一個完美優雅的醫生、丈夫、父親,也會反覆去找妓女。理智發情的時候,人都是撒旦的孩子。
幸好我們不必強求完美。終其一生,我們也不過是在追求完美的路上磕磕撞撞。有時,我們並非不能了解真相,只是真相就像顯微鏡下被放大的蟎蟲,醜陋到無法忍受而我們還是要忍受它寄生在我們的皮膚里。所以,難得糊塗其實是最為可靠的生活方式,不要妄想去分析和考驗,別把自己與別人的內心當成倉庫里陳年的穀子翻出來晾曬,要知道,那裡寄生著最醜陋的小動物,如果你看到,它就會真的無時無刻不在你的生活中存在。
幸好我們活在一個包裝的世界。我們衣冠楚楚,優雅適度,要知道,人類是非常養眼的動物,脫下衣服的身體,也是那麼美好動人。從《大開眼界》里我看到了那麼多美麗的身體,你可以把她們看成造物主的傑作,也可以把她們看作撒旦的禮物。猶如一個人剔除武裝的內心世界,天使與惡魔不過一念之間,但我們不是天使只是人類,天使有時會睡著的,而撒旦也長著一雙似乎天使的翅膀。
人如此卑微渺小,又如此脆弱複雜。有權有錢之人可以與撒旦同謀,將詭異的夢變成現實,就像那個充滿宗教色彩的詭異的群歡派對,而更多的人不過是矛盾的可憐孩子,就像電影裡的湯姆·克魯斯夫婦,他們或者在夢中走失,在心裡放蕩,或者偶爾在現實出軌與荒唐,亦或者,他們堅信撒旦就是心裡的天使,心安理得地墮落並快樂著。每個生靈都是上帝的孩子,不管他們有多少錯誤,耶穌都會說:原諒他們吧,他們做什麼自己不知道。
我因此深信寬恕是人性中最高尚的品質,而包容是最仁慈的品德,當我們無法做到包容與寬恕的時候,我們要學會糊塗與遺忘,這是人性中最深奧的智慧,學會了,你會過得安寧而幸福。
《大開眼界》果真讓我大開眼界,庫布里克就像個幻術師,在舞台上一層層打開你的胸腔,讓坐在舞台的下面的你看著自己博動的心臟、血管的走向以及五腑六髒的位置。這是個殘忍的過程,你突然明白我們為什麼會心安理得地容忍自己的出軌而又心安理得去譴責別人的過錯,我們都是惶然無助的孩子,我們尋求安全的方式無非兩種:掩飾與欺騙,對他人,也對自己。
庫布里克畫龍點睛的結尾算是一種人文關懷,他借妮可的口給人們指出一條出路:與其跟真相糾纏不休,不如跟著現在的感覺走,抓緊時間抓緊愛,過去與未來都不真實,永遠更是最幼稚的承諾,來吧,愛不愛我,做給我看,趁我還有感覺,趁你還有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