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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腹--Harakiri

切腹/剖腹/Harakiri

8.6 / 68,621人    133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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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殼

2006-10-11 23:34:14

舞台之美


《切腹》第一次讓我產生了驚艷感。武士片裡以往的印像隻有黑澤明,更多被敘事和影片架構吸引,換句話——被「故事片」吸引。
而《切腹》是個藝術品,從頭到腳,不折不扣。像一只做得極細的器皿,它可能有瑕疵,內部有裂縫,可整體來看,它完美。僅就這兩部電影而言,小林正樹借類型片來「說事兒」的功夫不算最好的,立意也不新,這上面他比不過黑澤明。可另一方面,他既能建出極為嚴謹的結構,又能兼顧細處——在《切腹》裡,一呼一吸都是美,起伏有致,讓人不敢喘氣。
 
一是鏡頭。鏡頭不是流動的、首尾相連彼此呼應的,而是從一個畫面直接切到另一個畫面,乾脆俐落果斷。這使螢幕產生了某種靜態的效果,每個畫面都像舞台的一角。那是非常小的一角。讓我想起能劇。演員的表演也類似——身體的施展被嚴格侷促在某一個「場」里,不能大幅度轉闔即意味著,要將所有的力都使在點子上:眼神、表情、小動作的拿捏,甚至說話的腔調(唱腔)。畫面和畫面、舞台和舞台之間的轉換看似無理,可實際上每一個榫都接得異常準確。能做到這點,憑藉三方面:一是故事結構的嚴謹。《切腹》說故事用的是最傳統的方式,此呼彼應(開篇與結尾的那本書,點題-展開懸念-深入-高潮-結尾,首尾相連),講究對稱(津雲和千千岩的故事,一式一樣的開頭和截然不同的結尾)。二是節奏的掌控。像一個修煉有度的人提起一口氣,許久許久之後才將它放出來。從影片的整體到許多小局部都是如此,一張一馳,筋節不錯,呼吸不亂。三是影片所營造出來的味道,或說氛圍。這是最深處的一條線,即它的美。能劇我幾乎沒有完整看過,多是從各種電影裡得到的零散印象。能劇演員的造型、服飾、道具、動作、唱腔和歌詞——任何一部份拆散來看都是無意義的,枯燥的,可當它們結為一體,一種奇異的美感就出來了。所謂人的氣質,所謂電影風格,所謂美的類型,所謂魂魄。日本人將自己的魂魄放在某個點上,這個點對我來說是陌生的,可在《切腹》裡,它把握這種美把握得那麼好,以致於看的人僅僅記住了美,而忘了它的因果。
故事結構、敘事節奏和內在呼吸——這三者從外到里建起了《切腹》。換句話來說,這三方面成了,一部電影基本上也就成了。《切腹》是拿捏出來的。
 
最後說說音樂。《切腹》裡音樂的存在像沒有一樣。像影片裡常出現的斷句,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切換、停頓、延展,音樂打下來。鏡頭與人的動作節奏一致,音樂與鏡頭的節奏一致。音樂在關鍵的時候撥動,卻不讓人發現它的手。
這讓我想起了小津安二郎的電影配樂。同樣的追求簡潔,音樂不干擾電影的主體部份,可兩者是不一樣的。小津電影的音樂像幕布上的水印若隱若現,他竭力使它化作空氣,不可缺卻又不可察,這種音樂不是外在的,而是一個人耳內茲茲作響不絕如縷的電流。它的存在實際上是為了「隱」:「隱」去了敘說,而使被敘說者「現」;「隱」去了舞台,而使舞台上的景緻「現」;「隱」去了攝影框,而使真實的存在「現」——生活本來就是延展的、沒有框架的、流動一如空氣。最後,它隱去了音樂本身,而使「音樂」現——那不是耳朵可聽的音樂,而是小津所相信所醉心以求的真實和美。
相比之下,《切腹》的音樂則是為了「現」。它突出的是舞台和舞台效果。在很長一段空白之後會突然出現音樂,它要亮出轉折和接榫處。類似於特寫的運用。類似為重要部位打強光。音樂出現的地方那麼少,可它恰恰藉此獲得了自己的存在——與此同時也使自己真正變成了配角,就像在舞台上,只有靈魂(台詞)和肢體(演員)才是主體,其餘一切都是輔助的手段。《切腹》裡的音樂套用一句話就是:「該出手時就出手」,它不多,但卻刀刀致命。
原來極簡分兩種:一是為了隱,像艾伯斯(Josef Albers)的平塗繪畫,「少就是多」,他們相信「此中有真言」,因而要將代言減到最低;另一種是為了現,想表達的意思過於明確,說話的慾望過於強烈,美太突出而掩藏不住——於是打強光。所有的地方都是暗的,而主體從中浮現。
最後的聯想是: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越到後期在影片中所佔的比重也越少。不知道他的理由是什麼,還沒研究過。暫存。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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