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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之武者--HANA

花之武者/花样奈穂/花の武者

6.6 / 1,567人    127分鐘

導演: 是枝裕和
編劇: 是枝裕和
演員: 岡田准一 宮澤理惠 淺野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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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園仔

2006-11-13 00:20:21

武士復仇記


據導演是枝裕和說,《花之武者》(花よりもなほ,Hana)這部打正「反武士道」旗號的「武士片」,實情是回應著九一一之後的現世,電影是借古鑒今,勸人放棄復仇。

在後九一一時代,全球都直接或間接地受到恐怖活動和復仇主義所累,我們的生活從此不一樣。幾個核心參與國固然活在惶恐中,其他低風險的中立地區(如香港),經濟民生也間接受影響。很自然,反英雄比英雄主義更得人心;「反武士道」的確比「武士道」有市場。

復仇是愚昧的,中國人向有「以德報怨」、「怨怨相報何時了」的觀念,勸世人化干戈為玉帛,珍惜自己,也珍惜眼前人。《花之武者》作為一個叫人「放下」的故事,實在令人看得心曠神怡,充滿安慰。

《花之武者》以日本封建社會面臨崩潰的幕末時代為背景,說的是武士階級走向衰落的故事,加上有宮澤里惠的和服造型,難免會令人想到山田洋次的《黃昏清兵衛》(たそがれ清兵衛,Twilight Samurai)和《隱劍鬼爪》(隱し劍 鬼の爪,The Hidden Blade)。看過電影之後,我找了有關的影評來讀。不少評論都說,是枝裕和的境界比山田洋次的更高一層,更有情有愛。舒琪的影評就這樣說:

『山田的電影雖也是把「武士電影」「非浪漫化」(即把武士 – 特別是「末代武士」- 的歷史真實面貌還原在螢幕上),但它們對所謂真正的「武士道精神」(盡忠盡義盡情、個人成全主義),最後還是抱肯定和擁護態度的。是枝在《花》片裡卻是徹底「反武士」到一個「不要武士」的地步。在片中,武士的身份不獨是人物的一種假裝(facade)以致謊言,甚至還是一種負累。只有完完全全的改變或放棄武士的身份,人物才可以找到生存下去的勇氣、價值與意義。而特別有意思的,是是枝認為改變或放棄武士的方法有二:通過藝術(片中的戲劇)和教育(上學)。 』

一下子把武士道歸作與文明對立的假裝和負累,必須全盤否定,否則就找不到生存的「勇氣、價值與意義」。

這是過尤不及。

我對武士階級的內涵認識不深,但它是歷史產物,如果把這些背景完全抽離,反武士道的力量反而就會變得虛弱。 《黃昏清兵衛》的井口清兵衛(真田廣之飾)是個差點與庶民一樣窮的低級武士,他受著武士階級的枷鎖,要為妻子做一個體面的葬禮而負債纍纍,同時他說到底還是享受著比庶民稍為好一點的條件,有一份收入穩定的職業,還可以請一個家傭。沒有武士階級枷鎖的平民呢,捱飢抵餓,最後浮屍在河上。《花之武者》的宗左(岡田准一飾)背著為父報仇的「負擔」,故然是過著身不由已的生活,但他起碼領受著家族的供養,雖說是困在貧民區,不用工作,閒時更可沐浴散步(你記得井口是日夜工作卻沒有多餘錢去澡堂嗎?)其他鄰居呢,手停就口停,做女兒每天迫著老父早起幹活。要改善生活,男盜女娼是唯一辦法。井口跟他的女兒說,女子也要讀書,宗左也在村里教小孩識字。不要忘記,兩位主角都受過教育,正是因為他們都是武士階級出身。

同樣是知書識禮,井口並不是為了追求什麼琴棋書畫,要做文人雅士,他更懂知識的力量,他跟他的大女兒說: 「也許讀書不像學裁縫有用…你記著,讀書能令你懂得思考。不論世道如何轉變,只要能思考,就能生存下去。這個道理放諸男女皆準。」

這番說話出自一個武士之口,就如在「大奧」中聽到男女平等一樣,實在是不可思議,簡直是仁者無敵,勇者無懼。

與其說武士精神不合時宜,不如說清楚,要摒棄的:是封建與階級主義。武士盡忠舍我,持劍衛道,本來有它的政治和經濟價值。男兒身在亂世,保家衛國原本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只是世道崩壞,武士才會面對「結構性失業」。

《花之武者》中的宗左懶散又軟弱,但他是個幸福又幸運的人,有美麗的寡婦溫柔開導,還有一班好鄰居為他籌謀瞞天過海之計,加上令人鼓舞的配樂,觀眾自然看得開心。我只是暗暗為那班與復仇一事無關的平民擔心,他們替宗左欺騙蕃主,用路邊死屍來訛稱殺父之仇已報,看似皆大歡喜,其實危險得近乎愚蠢。人多口雜,仇人一家還經常在市集行走,萬人東窗事發,宗左豈不是要連累這班村民。

片中加插了一條赤穗四十六浪人(蕃主被殺而無主可侍的武士)的副線,據說,這四十六人因為用了武士所不容的偷襲手段,最後被幕府下令全部切腹自盡。試問幕府有天若發現村民串通宗左欺瞞,村民會有什麼下場?

說回那赤穗浪人,過去日本電影將他們的復仇故事英雄化固然不可取,但反過來把他們描寫成「得把口」的陰濕鼠輩,也是流於片面。退一步說,戰爭復仇,本來就是使計用謀的場口。我想起《黃昏清兵衛》的第二部曲《隱劍鬼爪》,片桐宗藏(永瀨正敏飾)用隱劍打敗叛變不遂的彌市郎固然是邪門,彌市郎的妻子受騙被辱,宗藏用鬼爪把蕃主剌殺為她報仇,手段更屬陰損,可見殺戮本來只有腥風血雨,只有成王敗寇,沒有高低之分。宗藏緊記師父的教侮,非到迫不得已也不要隱劍鬼爪,宗藏沒有像宗左般放棄復仇,並不只因為他有復仇的能力,宗藏有他不為外人道的故事。那四十六位浪人,大概也各自也有不為外人道的故事,只是歷史沒有記載。是枝裕和為了成就他那片有情天地,浪人們中就只容臨陣退縮的寺板才是資格做有情人了。

九一一令人反思復仇的意義,但要化解恐怖主義的死結,簡單的宣揚放棄復仇是否就可以了?強將自己喜歡的那套道德標準和世界觀套在所有人身上,加上財閥與野心家的詭譎,才是九一一又或者其他政治衝突的根源。我喜歡《花之武者》中呈現的理想國度,充滿自由又充滿愛,我只是覺得太美好有點超現實。

原文刊於:
http://blog.age.com.hk/archives/514 (附延伸閱讀)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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