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春天桃花開
2006-12-20 03:38:45
藝術家·信仰·理想·愛情
•飛蛾撲火
憑藉作家的敏銳,1959年,發生在美國堪薩斯州的一座小鎮的一起滅門慘案被楚門•卡波特寫成了一本震驚美國文學界的新小說——《冷血》,但在五年的寫作過程,卡波特「愛」上了小說的主人公之一——兇手佩里•斯密斯,這個與自己有著相同身世的死刑犯,在為卡波特留下一部經典著作的同時,也留下了一個萬劫不復得地獄。
楚門•卡波特,一個說話嬌媚、翹著蘭花指、充滿女人氣的同性戀,一個有著驚人記憶力的天才,一個敏感又神經質的酗酒者,一個作家——一個,藝術家!
記得夏洛蒂曾經問過歌德,為什麼他的身邊總是充滿了「活人祭祀」的味道,歌德說:「你用了一個我最喜歡的比喻——那就是飛蛾撲火」。每個藝術家,從本質上來講,都是情感的寄生蟲,他們是吸血鬼,他們啃噬著周圍一切有生氣的東西,在藝術家的眼裡,對於異性或同性的「愛」只是他們創作的養料罷了,通過「愛」——一種化學上的催化劑,藝術家們把活生生的「寄生對象」腐蝕化,化為他們創作需要的素材,一旦他們的藝術創作品完成,他們的寄生對象,他們的養料,對他們來說便已經沒有意義——被拋棄是他們唯一的下場。《羅丹的情人》里,羅丹對卡蜜拉的「愛」無非是源於後者能帶給羅丹雕塑創作的慾望,能激發他創作出更獨特雕塑的靈感。《本能》里,莎拉斯通扮演的凱薩琳同樣也是利用一個又一個情人,豐富自己的生活體驗,增加創作素材,那一個個「活人」成為了藝術家這團通紅的火焰下的犧牲品,成為「祭祀物」。
《卡波特》裡的佩里•斯密斯正是卡波特利用的創作養料,他的身世、他的個性、他的謀殺行為、他的一切一切對卡波特來說都是那麼誘人,作為一個作家,卡波特用他豹子一樣敏銳的鼻子嗅到了這一切,他主動向斯密斯示好,竭盡全力讓後者相信自己是他的朋友,在斯密斯被轉移牢房後,他爭取到了探望後者的權利。卡波特伸出自己尖銳的爪子,一點點啃噬著斯密斯,他小心翼翼的抓破他的皮,卻和斯密斯說這其實是他自己弄破得,他慢慢吸著斯密斯的血液,卻和斯密斯說這些血液有毒,他在為他清毒,如同受了蠱惑,斯密斯在「愛」的催化劑下漸漸被馴服,說出了自己的身世,交出了自己的日記,出賣了幾乎所有的隱私,並在最後,把那晚的謀殺案——卡波特創作的終極養料供了出來,最後,卡波特完成了他的創作,斯密斯變得沒有了價值。
當歌德對夏洛蒂說:「你用了一個我最喜歡的比喻——那就是飛蛾撲火」時,歌德顯得得意洋洋,沒有絲毫羞愧與自責。那麼,作為藝術家,難道他們真的手握上帝給與他們的特權,可以毫無顧忌的侵蝕、玩弄他人的情感嗎?本著生而平等的法則,這個問題的答案顯然是否定的,當歌德對夏洛蒂說「飛蛾撲火「時,歌德並未自稱他是火焰,他人是飛蛾。作為一個藝術家,歌德認為,如果他人是飛蛾的話,藝術家就是火焰與飛蛾。
當卡波特一點點誘惑斯密斯供出自己的故事時,卡波特一路來也受了痛苦的煎熬,即使他的小說叫做《冷血》;即時在社交場合,他把自己偽裝的談笑風生、百毒不侵,作為一個同性戀,他甚至可以毫無顧忌的開黑鬼與同性戀的玩笑,可是獨處的時候,一杯又一杯的啤酒,一張又一張若有所失的苦澀的表情,一個又一個落寞的背影毫不留情的出賣了他,出賣了他的內心——即使藝術家需要利用他人的情感,可本質上,藝術家是個人,並非名副其實的冷血動物,當藝術家一次次利用他人後又甩掉素材的時候,藝術家其實也化身成了被自己燃燒的「飛蛾「。應該說,藝術家寄生他人的目的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的藝術作品,因此,當他人的情感被化為藝術品的血肉時,藝術家將自己「燃燒」他人的體驗也化為了藝術作品,這種體驗可以是:刺激、快樂、無奈或痛苦,當藝術家「出賣」自己的情感時,他們也成為了藝術的犧牲品,因此,歌德可以把自己 「卑賤」的行為說的那麼「高尚」,因為他本身也是個犧牲者。
•藝術家
於是,現在的問題就成了,怎樣才能成為一個藝術家?
藝術家要有足夠的敏銳能找到「獵物」;藝術家要有寄生本領,「啃噬」他人的情感;最後,藝術家要絕對的堅強勇敢,敢於犧牲自我。羅丹在失去了情人之後,能夠忍受真愛的缺失,因此他持續著自己的雕塑創作;凱薩琳殺死了一個又一個情人後,照常坦然處之,繼續獵取犧牲品;可是,卡波特,在「殺死」斯密斯後,精神崩潰,他無法忍受這種「失愛之痛」,因此,從《冷血》之後,卡波特沒有再完成任何一部其他的作品。那麼,這三者之間有怎樣的區別?還是,因為卡波特最最軟弱?
在我看來,羅丹犧牲的是真愛,凱薩琳犧牲的是生命,卡波特犧牲的,卻是信仰。
從精神層面上說,一個人活著必須擁有信仰,在信仰之上根植著理想和愛情。
這裡的信仰並非狹義的指涉宗教信仰,而是一個人對是非、對倫理道德的一種基本判斷,對黑白的分辨、對正邪的堅定,這是一個人擁有理想和愛情的基石,一個無法分辨是非的人、一個對正邪的標準不斷更動的人,對理想和愛情的追求也會變得虛幻且漂浮不定。《羅丹的情人》里被沒有提到羅丹對正邪的判斷是什麼,但我們看到,羅丹一直沒有失去自己的理想——創作出最好的雕塑藝術品,因此,雖然羅丹犧牲了自己的愛情,但這種犧牲是為另一種精神滿足——理想為前提的,因此,他的藝術犧牲能促動他繼續奮鬥下去。《本能》里,很難說凱薩琳真正愛上了誰,她和情人們在一起的目的更多是為了豐富自己的生活體驗,也就是為了自己的小說,在她看來,她情人的「死」不是愛的缺失,而只是生命個體的滅亡,只不過這個生命個體是「人」罷了。在常人看來,「殺人」為了藝術靈感的行為當然是一種「邪」、一種「惡」、應當人人誅之,可是,凱薩琳的信仰卻不同於常人,她將自己行為視為「正義」,或者,至少不是邪惡,因此,在這種信仰的驅動下,她追求著自己「小說家」的理想,她同樣在不斷進行藝術創作。但是,卡波特的人生信仰在遇到佩里•斯密斯動搖了,卡波特失去了是非判斷的能力。
斯密斯有著和卡波特一樣慘痛的童年,小時候便失去了父母的疼愛,周圍人對其不理解,斯密斯堅強的外表下掩蓋著一個孤獨隔離的心,卡波特卻能理解他,因為他自己也是一個從小便被稱為「怪胎」的人。
斯密斯閃爍其詞的眼神裡透露出他的無奈與無助,清澈純潔透明的灰眸里藏著不為外人所知的良知;滿身的刺青背後掩飾著一抹極易受傷又害怕孤獨的脆弱靈魂。這一切在與斯密斯的交談後被卡波特敏銳捕捉到了,看到自己的影子,卡波特既意外又害怕,在慢慢吞噬斯密斯的情感、緩緩吸其「鮮血」的過程中,卡波特的信仰一次又一次受到了威脅,憑著知覺,卡波特知道斯密斯其實是個好人,可事實上,斯密斯和另一個兇手為了錢財殺死了一家四口,是絕對的魔鬼,在這種善惡無法分辨的過程中,卡波特一直柄著斯密斯有罪的信條支撐著,因為卡波特相信,無論斯密斯為人怎樣,殺人的罪行是不可原諒的,於是,每次在矛盾中掙扎時,卡波特一次次的向斯密斯問起那夜的謀殺事件,並企圖說服後者說出真相,因為卡波特相信,只要知道了斯密斯如何殺人的真相,他對斯密斯的利用就變得合情合理,沒有絲毫愧疚了。然而令卡波特意料不及的是,當斯密斯說出殺人原因後,卡波特心中的正義天平嚴重傾斜了——斯密斯他們原本想放過那無辜的一家四口,即使並沒有找到他們想要的10000元。但是,那一家子中的父親的眼神讓斯密斯失了神——父親的眼神裡透露出害怕——對一個壞人、一個惡人的恐懼,這讓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好人」的斯密斯徹底失去了心理防線,他在失神下痛下殺手——說到底,斯密斯殺人的原因竟是太想成為一個善人,一個好人!多麼諷刺,多麼令人痛心,也讓卡波特正義的天平更朝著斯密斯一方靠去,那麼,自己對這個殺人犯的利用是否正確呢?那麼,是非到底是怎樣的呢?當自己的信仰動搖時,這位藝術家其實已經沒有了繼續創作的能力——所以,他一直沒能寫完那個故事,即使知道了謀殺的真相,他還是沒能繼續自己的故事,他說,他要等到斯密斯死去才能完成他的故事,他說,他。。。。。。。
事實上,卡波特的信仰真正失去並非是他得知謀殺真相那一刻——那一刻,只是動搖,正邪判斷的真正缺失源於斯密斯的那場「死刑」。
當斯密斯他們最終被最高法院判死刑,並將刑期定在4月14時,卡波特原本不願去親臨現場,但他抵不住斯密斯的那一句「唯一的朋友」的說辭,於是,他去了。死刑的現場異常冷酷、悽慘,藍黑大色塊的畫面將死刑場塑造成一座人間地獄,斯密斯被套上頭套,全身哆嗦,腳下的支撐物突然消失,自由落體運動,無力的掙扎,一下,兩下,三下,然後,沒有動靜——一秒鐘前還鮮活的生命在這一秒歸於平靜——簡單,就像斯密斯當初開的那三槍——「砰砰砰」,簡單地結束了三條生命。看到這裡,我想到了基耶斯洛夫斯基的《殺戒》,重新又回到了那個古老而博大的命題——倫理與法律。
《殺戒》的前半段里,殺人犯(忘了名字了,呵呵)謀殺了計程車司機,後半段里,他受到法律的制裁——死刑,於是被吊死,這樣的情節和《卡波特》的內容何其相似。《殺戒》里,基耶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同樣是殺人,為何前者是不合法的而後者是合法的?出於法律,這樣的判斷是準確的,可是,出於倫理道德,扼殺生命同樣都是錯誤、是殺生,並沒有合法不合法的區別,這個古老博大的命題沒人都做出最終回答,只有探討,探討罷了。在〈卡波特〉里,創作者借用這樣一個著名人物的故事同樣隱晦的提出了相同的問題,當卡波特目睹了斯密斯的死刑後,他沒有這個關於倫理和法律問題的答案,他的是非判斷完全失去,沒有了信仰,也就沒有了所謂的理想和愛情——卡波特沒有了繼續創作、為藝術理想犧牲自己的勇氣,最終,他的藝術之路終止於此。
•信仰•理想•愛情
信仰、理想、愛情,在面對這三個詞進行選擇時,很多人毫不猶豫的選擇
了理想或愛情。三個詞語似乎同樣虛無不實,但人們執著的認為信仰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他們甚至堅信,他們能活著而不帶信仰。可是,當一個人沒有是非標準、不信任何事物時,他們,還有愛和理想的能力嗎?
當丹尼•布朗的〈達文西密碼〉橫空出世將耶穌貶為常人,「玷污」基督徒的信仰時;當巴勒斯坦的人肉炸彈一次次為自己是穆斯林勇往無前,甚至飛到「93號航班」上還大叫「真主」的名字時;當「慕尼黑慘案」後,信仰猶太教的以色列入不顧一切的對剝奪自己家園的巴勒斯坦人進行報復時,所有的理想和愛情都可因此而拋棄!
當你堅信殺人有罪時,你註定沒法成為凱薩琳那樣的小說家;
當你無法分辨是非時,你也許會成為第二個卡波特。。。。。。。
06.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