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1963——憶《花樣年華》

   「那天雨很大，我們靠得那麼近，彼此的臉卻還是模糊不清，我抬頭去看你，你側著臉，不語。」
「你像個天真的孩子。挺著胸穿著那些漂亮的衣服。我從不敢問你你的動機。華麗綢子背後女人哭泣的臉，一張淅瀝嘩啦的臉。」
「有次我進屋的時候，看見我妻子她捂著眼背著我抽泣。我呆呆看了很久，她蒼白的細細的脖子壓得老低，我想起了你。你們都是為了他？我想起那次你就在隔壁用上海話和你先生說話，那歡樂的聲音讓這邊的哭聲壓得好低好久。」
「每次她進門時我都警惕地閉上眼睛。你睡了嗎？是不是也若無其事地一夜未眠？什麼是幸福？便是想著我倆這同樣尷尬的境地，情不自禁浮上笑意。」
「我們才剛剛年輕，這花一般的年華便輕易逝去。他們坦蕩，我們卻膽怯地害怕著重複的背叛。背叛忠誠不渝的初衷，我們自己。」
「我們踏著他們的步子，我們巍巍顫顫地模仿著他們的情節。我們那麼認真，我們不是嫉妒。只是為了證明我們相信的人的欺誑也是在情理之中。」
「你看電影，你買面；每天，你把靈魂放出去，再牽回來。」
「那段時間我還寫武俠。我愛帶著你寫，你就是在旁躺著，唱一小段曲，我也樂得寫出一段接著一段。」
「我們什麼也沒有。你總是說，我總是聽。」
「我想你先生放不下你，也不願放掉你。如果我是他，我也會這麼做的。他找到寶貝了。她總是靜靜地等候你，見到面了，便孩子一般地笑，總是保持花一般的姿態。」
「你蹲在大收音機前，聽你先生從日本點來的歌。我記得周旋的〈花樣的年華〉，我靜靜站在一堵牆後面，聽你輕輕哼唱。傍晚的太陽撫黃了窗。」
「那個時候我常生病。我妻子總是不在我身邊。為什麼？各種各樣的原因我分不清合理不合理。她走了，就走了。我喜歡慢條斯理地和你說話，從不感情衝動，那昏迷的時候也是一樣。」
「芝麻糊，我感動病後你那一碗黑黑暖暖糊糊的東西，我聽你說那是你偶然煮的。可那是一大鍋啊。」
「我有船票，那個時候我真有兩張的。我等著你，我知道你不會走的。我等著你。」
「不知道多久了。我抽菸的時候會以為你笑著坐在床邊，很近，然後很遠。菸灰盞裡的半枝煙，我懷疑是你留下的。你來過，等了不久就走了。這裡離香港挺遠的，你要去日本了嗎？你才來這一趟？」
「我常常疑惑是灰塵蒙住了玻璃窗，然後我再也看不清你花樣的臉以及那逐漸模糊的年代。用手指撫過那窗子，才發現蒙塵的是窗的另一面。」
1966年，柬埔寨。
周在眾多的神柱中找到一支，他在那上面發現一個洞。他說過，人如果有無法傾吐的秘密，他可以對著樹上的一個洞說自己的故事，然後用泥土封住那洞口。周閉著眼，嘴唇一張一合，露出愉快的神情。
「我們不在一起，你不後悔嗎？」
「不後悔。」
話音剛落，才發現1963年早已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