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歸根》——疲軟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導演終於忍到倒數第五分鐘才把那具屍體燒掉。然後，他和我們終於都能大舒一口氣了——在制服筆挺的警察又一次扮演救世主的角色，悠然而充滿希望地望向遠方，說：「從這裡到宜昌只要6個小時……」之前。
    《落葉歸根》以「民工背工友屍體千里還鄉」這個真實事件為題材，試圖通過這次千里之行反映中國社會的全貌。「民工被屍返鄉」，放在不同地方，產生不同效果：如果是中央台《記錄》某一期的節目，它就是沉重、寫實、充滿人文關懷的；如果是新浪網社會新聞的某個條目，那麼，它與「髮廊女被荒野棄屍」一樣，都是用聳人聽聞來謀求點擊率的。
    就導演張揚一貫的風格而言，他肯定傾向前者，而作為一個野心勃勃卻半紅不紫的二線導演，我想張揚更希望完成的，是一次充滿悲天憫人的情懷且具有開創性的宏大敘事。
    於是，他選擇了公路片的形式（公路片是華語片中非常少見的影片類型），他還要說很多事情，這些事情都很沉重，他還選擇了一個民工作影片的主人公，這樣，他就可以用一種底層的目光全方位地觀察社會的冷漠、病態、凋敝和人情。
    這個想法很好。可是事與願違。
    首先，宏大敘事不斷被新浪社會新聞式譁眾取寵和娛樂精神所打斷。影片中有幾個抒情段落和長鏡頭隱約也見功底，可是未等你融入情緒之中，就立刻被趙本山演小品一般的笑鬧拉了出來。這是一部少有的，完全沒有整體基調和風格的影片，一次錯亂到癲狂的拙劣雜糅。正如影片不假思索地濫用演員，只為組成所謂「豪華明星陣容」。
    其次，我懷疑影片根本沒有編劇，在《落葉歸根》中，結構、人物和敘事蒼白得幾乎不存在。影片讓老趙背著屍體見證了許多聳人聽聞的人物和事件，可是所有這些人和事都被平面化處理了，人們遇到趙本山以後，就像舌頭被打了雞血一樣喋喋不休地訴說，他們流著淚訴說，怨恨地說出，無奈地述說，充滿憧憬地訴說……然而，由於欠缺表現真實的手段和發掘事物深層意義的能力，他們被影片處理成了祥林嫂，他們的故事也只能淪為吃齋老婆婆茶餘飯後的談資。
    如果只為刺激和娛樂，那也無可指摘。然而，連這一點影片都沒有做到。一個人背著一具屍體，走遍半個中國——多麼聳人聽聞啊！於是，這個噱頭被一次又一次地重複使用著，在影片的大半時間，我們都只看趙本山用各種荒謬的方式安置屍體。多麼噁心、拙劣而且令人厭煩！儘管偶爾的確出現一些爆笑的場景，我還是一直擔心屍體是否有味道，並且不可自己地算計：它還有多長時間才腐爛？在趙本山恐怖的藏屍方式的摧殘之下，它的肋骨、腿骨和脊椎斷成了多少塊？
    ……
    我相信，在趙本山與胡軍飾演的失戀司機分別之後，張揚就已經意識到——選擇一個人和一具屍體共同見證這次旅行是一個多麼嚴重的錯誤。一次跨度巨大的旅行，主人公卻如此沉重，沉重得幾乎寸步難行！他不能行動，不做分析，對周圍的一切保持漠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根本無力承擔連綴全片的責任。看這個片子，倒更像看一場趙本山主持的「小品串串燒」聯歡晚會。公路片反映廣闊時空間的特點，在本片中更是蕩然無存。
    沒有事實，沒有意義，沒有解決，甚至不尋求解決，在結尾處，一個對長江的特寫鏡頭讓《落葉歸根》終於能夠結束於徹底的虛無。作為一部爛得肆無忌憚的影片，《落葉歸根》最重大的作用在於：它告訴我們，在中國，一個導演和它的影片可以無力到何等地步。
    這無力讓人心寒。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