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姆·小津

    文德斯的電影看得不算多，但我想這一定是他最平淡的電影。

    一個受了挫折的男子，遇上一個四處飄蕩的電影放映機修理工，便搭他的車去流浪。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刻意地去了解對方，但他們又在學著彼此適應，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最後的結局，是兩人分道揚鑣，各自上路。這段旅途中確乎發生了一些事情，一切卻又平靜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無怪乎這部片子被譯作「時間的進程」，你一定會感覺到那種時間的流動，那種彷彿與生俱來的沉默——但是這次，孤獨又不是飄在空氣中的，而是含在心裡的。時間那不緊不慢的韻律想把它磨平，卡車縱橫於原野之上的豪邁想把它沖淡，然而這孤獨的陰影始終停在那兒，無法驅散。修理工邂逅的那個女孩，他是沒有勇氣，也沒有準備去愛的。最後，他也承認了自己的孤獨，他語帶哽咽地說道：「我就是無法擁有一個女人。」是悲傷，也是困窘，因為我們總會被現實打敗。還能怎樣呢？不如就由它去吧。當他學會正視失敗之後，一切彷彿釋然了許多。

    搭車的人本來是逃避，最後卻找到了生命中舒適的角度，以獨特的方式卸掉了父親和前妻這兩個思想的包袱。他和修理工都是當局者迷，彼此只看到對方的軟肋，文德斯投照在這兩人交流障礙之上的是溫和而淡定的目光。在兩人旅途中既有齟齬又不乏生趣的瑣碎片斷里，其實已經生成了一種柔軟的契合度。他人自然是地獄，不過人總有本事把地獄看成人間的風景。別忘了，文德斯的偶像是小津，我想他是借公路電影的形式向小津的意境靠攏的。

    還有一個有趣的印象，就是：流浪對於修理工而言是生活方式也是工作必需的，因此這種動盪里就有了一層固定的含義；而搭車的人的狀態卻是飄忽不定的，他隨時可能從一種生活方式中跳出，跳到另一種方式中去。相比之下，後者實在是更像一個流浪漢。

    這個片必定還有另一個意圖：表達作者對電影之未來的擔憂。我們看到那些電影院幾乎都是一幅末日景像，看電影的人寥寥無幾，放電影的人心不在焉，片頭的老者所說的應該是文德斯的心裡話吧，也是怪沒底氣的。六年之後的1982年，文德斯把這種擔憂帶到了嘎納電影節，拍了一部小有名氣的紀錄片《666號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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