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童話

他是在編織童話。
他用光、色彩、字元、音樂和故事以及故事裡的各個令人記憶深刻的細節，編織了一個童話世界。

這個片子，似乎永遠陽光充裕。
攝影師或是導演很喜歡用側逆光。導演把人物、故事放在螢幕稍微左移的位置，是稍微暗點的場景，而螢幕右上部份，射進來發白的逆光，營造出一種夢境的幻覺，讓一切都朦朧起來，童話起來。芭蕾舞教室的窗戶、舞台和後台之間的幕布、花家的門窗、隨風而起的簾子……也或者是用茂密的大樹隔開明亮的天空，人物在樹陰下，光點從樹縫間灑落下來，也是發散的白光。還有一個特別明顯的處理，是在夜晚的戶外草地，女孩們翩翩起舞，為了拍攝，強烈的白光打在她們的身上，彷彿一個個快樂得舞著的天使……特別還有，愛麗絲在最後一個封面女孩的面試中的芭蕾表演時，也是身後窗外陽光亮得要滿出來，透過少許推開著的窗，而門窗、牆壁是純白色的，光和白色相映著，也是一樣的效果。

色彩斑斕，是另一個讓我印象很深的特點。
花的家，是一個種花的地方，也只是一個種花的地方。這麼說有點傷感，但導演無意去煽情這種傷感的東西，更多的展示著那些鮮亮、繁茂的鮮花。每次回家，花都要穿過一重重鮮花的包圍，進入一扇小門……「手冢高校的文化祭」也是一個色彩集中特多的場景，很民間傳統的色彩元素在舞台、表演者服裝、道具中流露出來，也呈現給我們這些電影的觀眾尤其是在一個類似廟會的民間小街上，五彩絢爛的風車架，隨風有力地鼓動，一切絢爛地超乎現實感，直到人的眼睛承受不起，直到讓宮本迷糊起來，彷彿看到了穿著絢爛布料的和服的愛麗絲裊裊而來，暈了過去。這是極限的例子。。大多時候，岩井的用色還是溫和、清淡的。陽光鋪撒的世界裡：整潔而稍微有點冷清的鐵軌、低矮、塗著磚紅色屋頂的小鎮的房屋、淡黃色的海邊沙地、藍又有點灰白色的海水，還有櫻花——在微風下，淡紫色的櫻花瓣漫天紛撒，落在在兩個女孩的頭上、肩上，也落了一地。


另外還有些細節，是導演用心去做的。片中所有的地名都是漫畫家的名字，客車停點的名字也是漫畫中的。小演員們的一些發音也模仿了治蟲時代的漫畫裡的現代化讀音。有個最精彩的集中表現就是片中的「手冢高校的文化祭」，甚至有點像治蟲漫畫展覽。？？

音樂向來是岩井電影很重要的因素。
這個片子裡的音樂，比較多元化，有經文朗誦、有民間樂器風格的元素、悠揚的大提琴。在這些音樂元素的穿插下，整個片子充滿了年少世界的嬉戲的基調，一點點的天真調皮，一點點的故意誇張，一點點小感動很快又「筆鋒」一轉不讓你沉溺。尤其是宮本第一次打電話質問花關於他失憶的事情那場戲，隔壁的經文朗誦聲構造出一個渾厚、？的背景感，而智博呆得有點傻愣的眼神，配上他偶爾間冒出的嘹亮的飽嗝聲，讓人忍俊不禁。不是刻意的解構什麼，而是那麼自然。

這些光、聲音、顏色、字元穿插於片子中，像是時時提醒我們這是一個童話世界。

岩井電影的配樂總是融和於情節與整體的。
這是一個童話世界，嬉戲的基調下，年少的時光在音樂的搖籃中隨波逐流。那些細碎的樂事，讓我們不禁會心一笑。即使是謊言，也那麼純淨；即使眼淚，也那麼清澈；即使明明不捨而放開了，也是甜蜜的回憶。如果我們要以故事為單位講述這個片子的話，片子裡有三個小故事：1.花、愛麗絲和宮本間的友誼和愛情。2.愛麗絲到處面試的故事。3.愛麗斯家庭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是從花對前輩宮本的暗戀開始的，後因意外和一個謊言又一個謊言得意繼續再繼續。宮本是一個怪怪的男生，教室裡、地鐵、路上……隨時隨地都埋頭苦讀著一本經文，還口中唸唸有詞。眼光大多時候總是呆呆的，對四週老迷糊的樣子；但內心敏感、純真，而且害羞。這是岩井中意的少年形象吧，或許有他自己年少的影子？呵呵。不是太優秀，但有自己的特點，也因而具備獨特的魅力。這種形象不能不讓我自然得想起春上村樹筆下的一個個少年。不能不承認簡直神似，或許跟日本這個民族目前的心理有很大關係吧。宮本是被謊言欺騙的人，但他是幸福的。愛麗絲是被逼做了宮本的「前女友」的，但她同樣是幸福的。在謊言裡，他們經歷了對「以往戀情」的美好回憶，當雙方都把謊言看成真的（雖然一方是被騙，一方是騙人），那謊言也不再是謊言了。花是謊言的開始者，她為了自己的喜歡，編造了一切，儘管後來她沒有得到，儘管她那麼傷痛地落淚，但她也是幸福的。因為凡是一起經歷過了的，都不再是謊言，他們開心的時時刻刻都是真實的，他們的純淨的心靈，和大海一樣真摯。那張紅桃A雖然引起過爭吵、打架，但最終它像徵的是年少的美好，是人生的幸福。

片子一如既往是以少年的世界為主軸，但也不缺乏成人世界的邊緣效應。比如愛麗絲的家庭狀況，導演沒有明說，只是突然得出現一個中年男人，她和他逛著，吃飯，聊天，散步，還很意外地撿到一個中國遊客的手機，然後他教她說中文，一切很隨意很平靜——然後他們分手。她問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他，他說電話聯繫。他堅持問什麼時候，他還是說電話聯繫，後來說簡訊聯繫。……直到最後，她才叫出一聲「爸爸」，在地鐵就要關閉的剎那，用中文喊著「爸爸，我愛你。」觀眾才剛真正明白過來，地鐵就開走了……導演不讓我們傷悲，因為愛麗絲是那麼獨立的孩子，她可以承擔一切，她不傷悲，她笑著面對生活。她笑得很好看。
面試的場景也是這樣的對比效果。導演沒有刻意地弄出什麼情節，就是一輪輪的面試展示出來，懵懂的愛麗絲待在成群成人的圈子裡，甚至有點傻傻的。但她坦然。就像那場芭蕾舞表演，我們不知道是否真的如助理（廣末涼子飾）後來所說的，攝影師是為了看女孩內褲而讓她跳的，但至少在她專注的舞蹈中，很多人被吸引住了，那些時刻，彷彿一切都是靜止的，只有白光背景下的芭蕾舞，在輕盈地訴說。儘管這樣的時刻很短暫。愛麗絲懵懂、坦然，而這是她最大的力量。在對比下，成人的世界，雜亂、繁忙、嘲笑、虛偽……甚至骯髒。




2005-01-05 下午 1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