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容記敘裡的憂鬱和蒼涼

這是一個亂世。
種族的瘋狂凌駕於人性之上，戰亂和仇恨摧毀生活的希望。
但是片子迴避了那些被重複描摹無數遍的扭曲以及掙扎。牽動我們的，僅僅是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的悲歡。而就在這樣平和從容的記敘里，我看到的，卻是更深的蒼涼。


她是一個美麗得讓人傾倒和瘋狂的餐館女侍。
她和她的老闆住在一起。日子安定富足，平淡中帶著幸福。
他是餐館裡的鋼琴師。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深深愛上。他為她寫的歌哀傷而纏綿，令所有人動容。
於是兩個男人之間滿是猜疑和嫉妒。為了這個女人暗自爭鬥。而女人周旋在兩人之間，都是若即若離的曖昧。彼此交會的沉默之中，是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終於有一天，衝突出現了。不在兩個男人，而在兩個男人與這個女人之間：「你可以同時擁有兩個男人。而我們只能分享一個女人。你有兩個，而我們只能共有一個……」她沒有回答，而兩個男人卻因為這一句話彼此理解和接受，開始包容對方的存在，自足地擁有不完整的女人。從此，三人之間的關係變得微妙。默契間維持著一種平衡。
 
兩個男人都覺得，他們是委屈的，遷就的，慷慨的和包容的。可這其實僅僅只是因為無奈。因為他們都不能給予這個女人需要的完整的生活。餐館老闆能給的，是生活的安定和富足。就像是那個餐館，平穩但缺乏激情；鋼琴師有藝術家的浪漫和魅力，將對她的愛傾注於音樂和演奏，但這已經是他所能給予的全部。

她渴望安定，同時嚮往激情。雖明知不能兼有，卻又都不忍放棄。並不是因為她貪婪。她這樣美麗這樣高貴。作為幾乎所有男人愛慕的對象，她有權利也有能力追求她想要的所有，卻沒有人能給。所以，她只能同時選擇兩個人。

在男人們看來，她是幸福的。他們必須盡其所能地去獲得她的垂青和眷顧，而她卻似乎可以搖擺於他們之間獲得兩個人的全部愛戀。他們不能理解，事實上她恰恰是最不幸的。對於他們而言，她就是他們所有的愛和寄託，擁有了她就是擁有了全部。即使是同時愛著一個女人，仍能保持獨立和自我。而她，必須將自己分割，才能獲得殘缺的完整。周旋於兩個男人之間，她必須不斷轉換角色去迎合。真實的她，沒有人能真正懂得。
 
後來。一個德國軍官出現在餐館。他瘋狂地迷戀上了她。但她有自己的標準和底線。她可以同時愛著兩個男人，卻不能接受一個不愛的人的追求。德國軍官感到了來自其他兩個男人的威脅，雖然他們三人之間並無仇恨甚至還有些惺惺相惜的默契。他提出的無禮要求讓鋼琴師為了保持尊嚴和信仰選擇了死亡。而他納粹的身份也讓餐館老闆因為種族和血統面對著死亡。備受呵護的她此時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所愛離開，驚惶但卻無措。

終於。她將她僅存的最後一線希望交給了德國軍官。當她愛的男人再不能給予她的時候，她卻放棄了尊嚴，放棄了身體，獻出了自己的全部。而這些付出卻是無果的。她的委身同樣無法拯救餐館老闆的被害。什麼都沒能挽回。她也已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和寄託，除了傷痛和恥辱，一無所有。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和千瘡百孔的心料理後事，沒有眼淚。可當她在墓地前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卻是徹骨的絕望和悲涼。

片子到這裡。我以為，她會選擇逃避，選擇離開或者死亡。既然如此，不如歸去。而她，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忍受和承擔。戰爭結束後，她讓餐館重新開張，讓鋼琴重新奏響。那是怎樣的魄力和勇氣，旁人無法想像。
 
半個多世紀之後。當那個垂暮之年的德國軍官故地重遊回到那個曾經目睹他的愛戀和罪惡的餐館，當她終於用餐館老闆留下的毒藥親手將埋藏已久的仇恨與宿怨了結，當德國軍官最終帶著滿足一無所知地死去，當她靠在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男人留給她的兒子的肩頭失聲痛哭的時候。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或許也只有她自己能明白。
 

對於死去的人，一切在身後結束了。生者卻必須背負起留下的所有痛與傷。
他們，曾經是她的依靠和港灣。她本應該在他們的懷裡享受應屬於她的愛撫與溫暖。
然而，最脆弱最需要保護的人，卻註定要獨自承擔所謂強者無法理解的絕望和孤單。
 
女人。她的名字是弱者。
而命運的註腳，卻是可敬可嘆的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