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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殼機動隊2--Ghost in the Shell 2: Innocence

攻壳机动队无罪/

7.4 / 40,636人    10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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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作草

2007-02-16 07:30:48

真實的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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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攻殼機動隊1》(Ghost in the shell)以華美的CG畫面、華麗的音樂和晦澀得有些華而不實的情節(如果你只有耐心看一遍的話)出現在人們眼前。這部影片展示了作為動畫大國的日本的第一流製作水準,也深刻表達出導演押井守探討人性和人類前景的野心。但是,只有在沃卓斯基兄弟的《駭客帝國》三部風行於世之後,動畫迷們才會約略記起《駭客》三部曲中著名的綠色數位雨原來是從《攻殼1》當中移植而來,沃卓斯基無疑對《攻殼》表達的題材情有獨鐘。而此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年,2004年,《攻殼機動隊2》展現了更為絢麗的動畫效果和更為晦澀難懂的情節,從而引發我們對這部典型的(同時也是必將成為經典的)賽伯朋克風格的動畫片的深深思索。



其實,如果單從劇情所表達的深度來說,《攻殼2》還遠遠談不上超越前部。在《攻殼1》中素子於最後的戰役里和傀儡王結合融入了網路,無論故事情節多麼精緻和引人入勝,這個構想其實只是西方80年代中期科幻小說界所興起的「賽伯朋克運動」[1]的某次呼應;而2只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以九課主要成員巴特為敘述主角,講述在此背景下詭異而離奇的刑偵探案故事。



但是電影的好看之處也就在於,無論支持它的哲學—文化背景是如何老套,電影(動畫)總能憑其畫面的張力、劇情的迷宮和扣人心弦的懸念打出征服觀眾的王牌。更何況,賽伯朋克運動中,小說家原初的構想就已經設下一個充滿無限誘惑的黑洞,使人在真假虛實之間流連忘返。因而,《攻殼2》從電子人生的真假分辨中所剝離出來的幾個子問題是相當誘人的。



首先是對劇情的疑問。巴特在超市買狗糧的時候遇襲是處於真實場景,還是僅僅是虛擬空間呢?可以肯定的是,巴特確實進了那家超市為自己的寵物狗購買一種「巴吉度」牌子的狗糧(不會是做廣告吧),但是,巴特看到的場景真實嗎?此前鏡頭已經顯示有人暗中接入巴特的電子腦,那麼,很有可能巴特的遇襲(或者說自殘)僅僅是出於幻象的原因,電影雖然沒有直接用「第一人稱視角」來敘述這段情節,但是通過光線、音效和人物動作的微妙變化,成功凸現緊張和驚悚的氛圍。如果把對這段情節的疑問進一步擴充和延展,我們自然會想起《駭客帝國》中對真和假的追問質疑。《駭客1》的真假和《攻殼》處於同一個維度,摩菲斯對尼奧說,歡迎來到真實世界,至此尼奧才發現原來人類實際上是機器的生物電池,他們生活在電腦設計出的一個虛擬空間——21世紀。從欺騙中醒來的救世主尼奧在此後為了還人類以真實而展開了不懈的奮鬥。而沃卓斯基兄弟的可貴之處在於,他們雖然借鑑卻不照搬,他們把自己的想像或者說構思勇敢向前推進,在《駭客》2、3中,我們才恍然大悟地發現,原來錫安也是虛擬世界,只不過是電腦為了自我升級的需要而設定的一個「對手」!和《攻殼》在兩集中都一成不變地嚴守真實和虛擬之間的明確分野相比(儘管有了義肢、電子腦和網路靈魂,但這些就都是實在的概念,並不如《駭客》三部那樣,似莊周夢蝶和陽羨鵝籠般環環相套,莫分真假),沃卓斯基兄弟是更前衛、更悲觀還是革命更徹底呢?也許是兼而有之吧。《攻殼》在對人類境遇的判斷和關注還處在倫理學的維度(機器人應該有靈魂嗎?機器人應該接受人類強加的靈魂嗎?),而沃卓斯基兄弟卻在把人類從這個世界上抹殺的同時,對人類的終極處境進行了追問(在機器面前,生存,還是毀滅?)。《攻殼》故事的哲學景深無疑不及《駭客》,但《攻殼》的啟迪意義卻在詭異莫名的情節當中展現出相當的張力。回到剛才的疑問,《駭客》會把整個賣狗糧的超市處理成一個賽伯空間,但《攻殼》卻小心翼翼地維護這個場景的真實性,只在巴特的電子腦中設計幻境。這種有意為之的謹慎反而給情節的詭譎增加了更多可能性。



其次是個生死問題——多麼老套、平凡、經典而又深刻。《攻殼2》搬出了孔子的話「未知生,焉知死」,在尋找駭客基姆的途中,巴特和陀古薩還在一堵牆上看到了「生死去來,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這樣的偈子(實際上出自世阿彌的能劇《花鏡》)。難道《攻殼》真的準備重拾傳統恢復到這個穿越千古的文學—藝術母題?很顯然,以上所引兩句都是意有所指。孔子的本意在於迴避死亡的問題,把目光投向現實;而《攻殼》卻借這句話告訴我們,當技術發展到一定程度以後,生死再也不是可以明確判斷的問題。《花鏡》中的句子本講靈魂之重要,用在《攻殼》的故事中正是恰到好處闡述了人在網路當中拋卻肉身暢遊的可能性。



從裝了義肢的九課成員,到在網路中漫遊的素子,再到全身插滿電線宛若行屍走肉的駭客基姆,什麼是生,什麼是死?這個問題的呈現只是兩集《攻殼》的一個背景、一道靈光,從第一集中素子潛水時的冥思,到第二集基姆宅邸的那些鏡花水月的文字幻影,這個問題一閃而過;在賽伯文化的背景下,這樣的追問也並沒有什麼終極答案,卻呈現了這樣的事實:生死辨析的問題上,占統治地位的再也不是哲學思辨(如莊子)和性格缺陷(如哈姆雷特),雖然延宕和疑問仍然存在,但是技術本身佔領了這個問題的關鍵,科技的發展甚至使得我們沒有來得及發展觸恰當的新語言來描述生死的狀態。傳統意義上的死亡會伴隨著靈魂的呈現和飛昇,賽伯文化背景下的語境卻把靈魂的遨遊當作生的一部份——義肢毀掉的素子「死」去了嗎?沒有,廣大的網路中,她無處不在,九課的冷漠男人巴特不會感到孤獨的。



因而,《攻殼》所做的雖然不是終極性思考,卻無疑以電影的形式提供了一個合適的平台,表達了人在賽伯文化語境下的種種可能性,這裡面有令人振奮的波瀾,也有讓人感到沮喪的灰色未來。不過,最後還是讓我們來看看《攻殼1》的結尾的一段謠歌歌詞。整首歌的內容在祝福草薙素子(複製人)與傀儡師(一支有自我思想的程式)之間的合婚,將產生了新的合體。縹緲的女聲美妙絕倫,讓人覺得這兩部電影最終的目的不是探索,不是憂思,而是無窮無盡的美麗。


「若吾起舞時,麗人亦沉醉;若吾起舞時,皓月亦鳴響。神降合婚夜,破曉虎鶇啼。遠神惠賜,遠神惠賜……」 

[1] 從1984年開始,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美國作家威廉·吉伯森(WILLIAN GIBSON)連續發表了三部內容相當怪異、場景和情節相互連接的長篇小說。這三部作品分別是《神經浪漫者》(NEUROMANCER,1984)、《計零》(COUNT ZERO,1986)和《蒙娜·麗薩超速檔》(MONA LISA OVERDRIVE,1988)。這三部作品一下子在久已無聲的科幻世界裡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吉伯森的三部小說有時被稱為「點陣三部曲(MATRIX TRILOGY)」,有時又被稱為「漫生三部曲(SPRAWL TRILOGY)」。這是一套從構思到風格都非常奇特的作品。故事講述一群「電腦牛仔」如何使自己與電腦網路相互連通、並放棄軀體進入控制空間(Cyberspace)去進行奇妙的探險。——吳岩《國外科幻小說的最新流派——「賽伯朋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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