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最初和最後的絕望

唉。。。。。。

從哪裡開始說起呢？我們的故事。

是那個CD店嗎，相遇的地方；還是監獄門口，我被大批記者圍困，雙眼被過亮的陽光灼傷。我的眼睛和我的心一樣，和我們的身體一樣，和我們稱之為「愛」的那個東西一樣，見不得光。

整個世界是我們的敵人。只有躲進門窗緊閉的房間，我們才能坦然面對。一切都被剝去了：衣服，姓名，和姓名相關---我們和這世界所有的聯繫。你說，我們只是男人和女人，是你想去認知的，人。

那一瞬間，的確是的。沒有什麼能隔開我們，所有的都被剝去，所有都拋諸腦後。時間也許停止過吧，一瞬間可能很長。可睜開眼，太亮！

陽光下一切都是醜陋的，都被叫作罪惡。我成了身敗名裂的蕩婦，你是受我引誘的失足少年。監獄的門打開了，並不意味著自由，就像圍在我身邊的記者們噪呱的那樣：「你怎樣在這社會中生存？」

我想要一根橡皮筋把頭髮束起來，好束起我零亂的心，頭髮束好我才能保持起碼的尊嚴，才不至被「如何生存」之類的問題擊垮。可你說女人的年齡就像橡皮筋。是的，你從不在乎我的年齡，這是年輕賦予你的魯莽，抑或是勇敢？有一天你會在乎，等我真正的老去，等你不再年輕。可我知道現在你不會，你還年輕，太年輕，離成年還有二十八天，因為你的年輕我犯了罪。

而年輕的你說，別妄圖在你面前扮演年輕，你喜歡老一點的我。

這樣的你還是來了，在我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的剎那。總是這樣，內心沉睡的猛獸在彼此的目光中被喚醒，整個世界就在眼前，我們卻只看到對方。

監獄裡重複千遍的無聊問題，就為驗證我的淫蕩。是的，我是淫蕩的，一天二十四小時，我只想到你，想房間裡都是你的味道散發的芬芳。

只好回到黑暗中去，一間房子的黑暗，把世界暫時關在門外的黑暗。老闆疑惑的目光，房間裡的畫，床旁邊的燈，浴室壁櫥空調......我們被一切盯著，如芒刺在背！破壞這一切，只剩下一張潔白的床。有人說，導演安排的「床戲」太多，影響了主題的深入。天知道什麼是主題，它應該深入到什麼地方。我們只想深入彼此。

我們，兩個被世界拋棄的孤獨人，做愛就是我們愛的方式。

時間在黑暗中凝滯了。我們的身體緊緊糾纏，一刻也不願放開，像兩個溺水的兒童，彼此是彼此唯一能抓住的樹枝，我們的世界早已沉沒，這充滿慾念和絕望的床，就是我們的諾亞方舟。

那幸福的旋暈讓頭腦空白，一次又一次，身體可以如此沉重又如此輕盈，我也才知道啊！可他們說，我引誘了你。

要能被黑暗吞沒該多好，徹底地，如一開始就把我們吞沒的絕望。可陽光它無孔不入，從每一個看不見的縫隙滲進來，瞬間灼傷我的眼睛。陽光下我無法面對自己的衣不蔽體。無法面對我滿眼蒼老和你潔白的年輕，尖刻的對比。無法面對摘下來還在嘲笑我們的畫，退房時探出的腦袋。千百根針紮著的後背無法挺起，我又怎麼能面對你。你年輕的魯莽（抑或勇敢）似乎強大----我也自欺欺人地相信了它----其實救不了任何人。

我們在做夢，讓我們醒來。回到屬於我們各自的地方。

如果現在就結束，我們的記憶還不算太糟。

而你說，你不想和記憶生活。

是嗎？如果你不記得了還好些。還有二十八天才成年的你不懂得：不是我們選擇了記憶，而是我們被選擇。記憶如影隨形，無法擺脫。我不希望當你結婚了，你會告訴你的妻子，你遇到過一個奇怪的女人。與其那樣，我寧願你什麼都不記得，或者永遠守口如瓶。我知道自己終將被黑暗吞噬，可那是哪一種黑暗呢？我希望那是你的記憶，至少這一刻我希望著。

過於強大的快樂總是虛幻，尤其它還不被世界承認。我的臉上烙下看不見的紅字，這是我為我們的相遇，為我們，連我們自己都無法肯定的「愛」付出的代價。為什麼你會被我吸引，為什麼我要被你吸引，維繫我們的，究竟是什麼？快樂像一場夢，從未帶給我真實的安全感。每當我從夢中醒來，就希望結束一切。這個人消失了，我就可以從容開始我的新生活，在回憶中釋然的生活。

我消失了，你才能成長。

可機會一次次錯過，在糾纏中在矛盾中在眷戀中在懷疑中。

等到了我朋友珍的家裡，我們更是忘乎所以。強制社會服務令算得了什麼，我們首先要解決的，是那張老咯吱亂響的床！

做愛仍是我們愛的方式。他們以為我們彼此貪戀，只貪戀著身體。他們哪知道身體是渡向靈魂之舟，身體是我們在虛空裡所能抓住的，唯一真實。

我不堅強但倔強，我眷戀你的年輕又猜忌你的年輕，我成熟的外表下包裹著一個孩子的頑皮。這樣的我你說愛著，我無法深信。

你說我教會了你一切關於愛的事情。你錯了。那一晚，當我戴著棒球帽打扮成小女孩坐在你身邊，你裝醉大喊大叫的時候，我知道你錯了。你也教會了我，你告訴我，同樣三個字，「對不起」為什麼不說成 ----「我愛你」！

我愛你。

很容易顯得輕浮心虛的三個字；面對你年輕的臉龐無法啟齒的三個字，那一晚我竟然說了兩遍。

我其實想說「對不起」。

不。不。我實際想說「我愛你」。

我們這兩個膽大妄為的叛逆者，抱緊彼此才能取暖的孤獨者，內心多麼怯懦。有時我覺得只有那一直跟蹤我們，被我們發現了又主動拿出繩子讓我們綁起來的古怪男人，才是真正了解我們的。他一直在看著，等著，連我們也看不清楚的，我們究竟能走多遠？

你成年禮那天，他說你超出了他的想像。他最後一次掏出繩子，然而你沒有綁他。從這天開始，世界鬆了你的綁，你又何必再綁別人。這一天之前，是你，這一天之後，還是你。可這一天，無比重要。因為----

你被正式賦予權利。你有了喝酒的權利，有了合法駕駛一輛車的權利，有了投票給一個人讓他成為總統的權利，有了愛一個老女人的權利。。。。。。

導演在虛實之間，安排了一個也許不會發生的晚會，你的成年禮晚會。所有的人都來參加：你父母，我母親，總打電話給你的年輕女孩，我前夫，抓我的警察，我服務的精神病院裡的護士和老人。

一整個我們背叛了，逃離了，妄圖關在門外卻從不放過我們的，世界。

他們激烈爭執，我們淡然微笑。時間在一秒秒過去，我們還是我們，但我們知道，某一個時刻必將到來。然後，整個世界會給我們鬆綁。

永遠究竟是什麼？愛過的人總會明白，所有的愛情，一告別即成永遠。

音樂聲中我們抵死纏綿，也許該告別了，也許這就是永遠。。。。。。

「我希望時間能夠停留在這裡。我怕愛你太深。」

「抱緊我，相信我。」

影片最後的字幕說，我們結束了。很久沒聯繫，一個月，或者兩個月，一年。我們挺過來了。

可導演說，我們還需要時間調整。

於是，許諾中要去的海灘上，我回頭對你說：「那麼現在，讓我們結束吧！」

你走上前來，吻我。這就是我們的方式。

我們一直在告別。我們一直在永遠。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