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的後現代生活》：再無悲聲破寂寥

文/赤葉青楓

一提起導演許鞍華，就不能不先說一下她於2003年執導的那部備受爭議的電影《玉觀音》。此部電影雖有趙薇、謝霆鋒等青春偶像領銜主演，但面市之後，既不叫好又不叫座，不僅令人懷疑許導有江郎才盡之嫌，更擔心其事業會從此一蹶不振……誰料時隔四年之後，她攜手著名編劇李檣（代表作有《孔雀》等）帶著最近力作《姨媽的後現代生活》（以下簡稱《姨》）重新殺回了我們的視野。

《姨》一片110多分鐘的片長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卻演盡了一位普通的中老年知識女性退休後略顯誇張且充滿戲劇性的悲喜人生。能否超越其前作《女人四十》見仁見智，但就電影本身而言，卻是近幾年來華語電影中少見的佳作，整部影片笑中含淚，乍喜還悲，表面上看似是喜劇，但骨子裡卻瀰漫著莫名的悲涼與無奈……這令人在隨著劇情的發展或忍俊不禁或唏噓不已的同時，亦替許導倍感欣慰：我們熟悉的那個許鞍華終於又回來了！

影片從「姨媽」 葉如棠（斯琴高娃飾演）去火車站接外甥寬寬開始正式拉開序幕。先借孩子的角度引出姨媽的「另類」登場，並隨著「火車站內一聲吼，嚇得行人倒地走」等一連串的笑料包袱地陸續抖開再在不知不覺中將影片的重心逐漸放至在姨媽身上，接著再通過段落小品式的篇章的徐徐展開來展現姨媽的種種後現代生活方式與遭遇，而寬寬、鄰居水太太（盧燕飾演）、男騙子潘知常（周潤髮飾演）、女騙子金永花（史可飾演）、女兒劉大凡（趙薇飾演）等人依次輪番交替出場以及與姨媽之間的互動不僅推動了劇情的發展，亦加強了影片「人生如夢，世事如棋」的宿命感……如此精心「佈局」，雖說不上是神來之筆，但亦足可見主創人員的良苦用心。

全片最出彩的人物自然非姨媽莫屬。影片並沒有將其神話或醜化，而是在保留商業喜劇元素的噱頭的同時，亦力求儘可能的展現她作為普通人的一面。於是，小氣與大方、刻薄與寬厚、冷漠與熱心、保守與開放、無情與多情……多種矛盾複雜的性格都能在姨媽身上看到影子，這樣的角色性格設置不僅使人物形象飽滿、真實可信，而且亦更容易拉近觀眾與電影之間的距離，從而產生互動，引發共鳴。

縱觀電影中姨媽的這段人生，我們不難發現，從頭到尾，姨媽與主次配角的分別交往，其實都不過是因為害怕寂寞而想找個人陪伴所致。然而她在渴望來自外界的關愛與溫暖的同時，又是那麼的脆弱且怕受到傷害，所以她小心翼翼，步步為營，每當別人向她示好且主動靠近時，她總是本能地保持一定距離，不想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或狀態，但又因寂寞的太久，實在渴望情感的慰藉，結果百密一疏，終被潘知常騙財騙色，而友情的失落（水太太心臟病發、金永花的鋃鐺入獄）以及親情的淡漠（親生女兒對自己的仇視與恨意）等接二連三的打擊更是加劇了她的崩潰過程，最終導致她萬念俱消，心灰意冷。

不錯，由於她是一個自視清高偏又與現實格格不入的過時的理想主義者，所以她悲劇的宿命就從一開始就早已註定，但當看到她最終無奈地向現實妥協時，看到她麻木不仁地和前夫、女兒一起艱難的生活時，這一切，依舊令人倍感痛心！

之前的她，你可以笑她迂腐，惱她頑固，甚至罵她「十三點」，但你不能否認她積極的精神狀態和自得其樂的生活方式。她在努力地證明給別人看——同時更是給自己看，她當初離開鞍山的選擇沒有錯！但當她在現實的困境中撞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時，她終於悲哀的發現：她一直想證明她和別人不一樣，但原來，她和別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而片中其他大多數角色亦是如此。寬寬終於還是瘸了；金永花費盡心計也沒能救得了女兒；大凡朝思慕想想出國，結果最後還是去一家餐館重新當起了廚師……即便是那騙子潘知常，也並非毫無半點人性，否則不會在姨媽人財兩失面臨崩潰時，坐守她一夜，但可惜也只是如此了——木已成舟，他已泥足深陷，不可能回頭了……他們每一個人都想跟命運抗爭，結果每一個人都輸了……從這個角度而言，他們每個人都是「姨媽」。

回首繁華如夢渺，空有隱情在心潮。春秋亭外，依舊風狂雨暴，只是再無悲聲破寂寥——

哀，莫大於心死。姨媽此心已死。

影片的最後，看著那兩鬢斑白的姨媽漠然的坐在寒風中的市場裡擺攤，而身後旁人的收音機里偏又傳來那段熟悉的京劇唱段……一時間，令人心酸難耐，不禁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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