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芙蓮的傳奇和薩巴斯丁的笑話

　　如果用藝術，深度，思想性之類的詞兒來衡量的話，有些影片會被定義為垃圾。譬如這部《Cruel　Intentions》，殘酷的動機。香港的譯法是《危險性遊戲》。

　　如果以那個通行的叫做道德的玩意兒來衡量的話，有一些人應該被定義為垃圾。譬如片中薩巴斯丁和嘉芙蓮這對繼兄妹。

　　他們出身高貴，就讀名校，美貌而奸詐。他們濫交，他們使壞，比如薩巴斯丁用一句「你的腿很漂亮」讓看似永遠胸有成竹的女心理醫生方寸大亂險些中招，總算是冷靜地拒絕勾引打發走薩巴斯丁，正沾沾自喜呢，就接到自己女兒哭哭啼啼的電話，說某個帥哥睡了她然後給她拍了裸照放在網上。醫生怒不可遏地問你咋這麼傻叉呢？她閨女說：那人太帥了，他還誇我腿很漂亮，我我我可不就沒忍住唄。腿很漂亮？腿很漂亮！女醫生恍然大悟摔下電話蹦到窗前，看見薩巴斯丁正站在街上衝她無辜地笑。整天假裝女神自以為長著洞徹人心的ｘ光眼睛的心理醫生氣得嘴歪眼斜砸窗戶罵髒話，誰看見都得笑阿。嘉芙蓮問薩巴斯丁為什麼這麼幹，薩巴斯丁說了，丫亂收費知道不！

　　如果說薩巴斯丁是一顆小奸小壞的圖釘，那嘉芙蓮就得算是鋒利無比的雙面剃刀了。相比薩巴斯丁的隨意即興，嘉芙蓮更加老辣周詳。比如她報復拋棄自己的男友的方式，是把他傻純傻純的新女友西塞爾教育成一個放蕩的花痴。首先她氣度優雅地坐在西塞爾媽媽、一個愚蠢跋扈的貴婦面前，說了些高尚而聰明的話：我知道聽起來很老土，但我每次遇到麻煩真的會向主禱告。西塞爾的媽媽眼睛濕潤了：哦西塞爾，你應該把嘉芙蓮當作是你的榜樣。然後，這個榜樣教給我們的小西塞爾什麼了呢：濫交？很正常。很多人都在這樣做，只是大家都不說出來罷了。笑裡藏刀？口蜜腹劍？是啊，嘉芙蓮隨身帶著十字架，但裡面盛滿了古柯鹼，她在廁所過癮的時候表情比修女還虔誠。沒錯，嘉芙蓮就是類似岳不群那樣的人物，掌控大局，運籌帷幄，甭管好人壞人都會在最後真相大白的時候瞠目結舌地說：竟然是你……

　　當然，導演Roger Kumble和金庸老先生一樣，曉得觀眾們不喜歡看岳不群陰謀得逞，所不同的只是這西方人還是缺乏我們中國人積攢了幾千年的陰鬱，Roger Kumble並沒有設置懸念，而是在開頭就將嘉芙蓮的虛偽揭於眾人面前，所以嘉芙蓮虛偽卻尖刻，並沒有淪為連自己都騙的偽君子。嘉芙蓮操縱著他人，一次次嘲弄她所厭惡的上流社會自以為高不可攀的矯飾和愚蠢，然而她本人卻也是賴此環境生存的一個個體，這個矛盾讓她無意識地變得比這個環境更加惡劣，這類似於我們所說斗奸臣就要比奸臣還奸。

　　本來按嘉芙蓮所策劃的，她的精神催眠加上薩巴斯丁的肉體引誘，西塞爾很快就會變成一個蕩婦，而給那個稱她為「厭食症癲婆」的前男友以沉重打擊。但喜歡攻堅克難的薩巴斯丁此時最感興趣的不是傻妞西塞爾，而是即將成為他同學的安妮，新校長的女兒——一個在《十七歲雜誌》上宣稱「將保留童貞，直到新婚夜」的女孩。安妮很清醒也很聰明，她對薩巴斯丁說，你別勾引我，你乾的壞事我都知道。薩巴斯丁問：誰說的這是誰說的？安妮答：這我可不能告訴你。這時候嘉芙蓮站出來說：還是我來告訴你吧，說你壞話的就是西塞爾的媽媽。瞧，傳閒話並不是閉塞農村的專利，上流社會的閒話甚至更加居心叵測。薩巴斯丁急了，這是上趕著讓我幹你閨女呢呀。於是薩巴斯丁就給了西塞爾一點性啟蒙教育，可一想到安妮，到底是沒能進行到底。事後西塞爾當然要跟榜樣嘉芙蓮說起這件事情比如no sex，no blow job，but i hot and i shake……嘉芙蓮恭喜西塞爾高潮了，並教育西塞爾把這套本事用在朗努身上。朗努是西塞爾的家庭音樂老師，一個純情的黑人，給西塞爾寫過情書。

　　夠亂的了吧？可嘉芙蓮不這麼以為。她需要的是在極致的混亂中操控他人，這種感覺恐怕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及其他諸神最有體會。所以她又向西塞爾的的媽媽揭發了朗努。剛才我已經總結過了，西塞爾的媽媽是一個愚蠢跋扈的女人，現在再加一條，種族歧視。但是她自己並不承認，她抖動著朗努寫給西塞爾的情書讓朗努滾蛋，同時申明：我可不歧視黑人，我和我丈夫每年都捐錢給非洲。看，這就是上流社會所謂的慈悲。不，應該說是自以為文明的人所謂的慈悲——比如電視新聞中說某民工討薪不成爬塔吊自殺身亡，我會為他們的不幸而哭泣，但在公車上他們稍一靠近我我就會訓斥他們離我遠點並摀住口鼻示意我聞到了他們身上難聞的氣味。在此我唾棄自己的行為，並且我希望所有人都來一起鄙視我，但下次依然會我行我素，這點毫無疑問。

　　告完黑狀的嘉芙蓮和薩巴斯丁打了賭，如果薩巴斯丁果真能在聰明又純潔的安妮那裡得手，那麼她就將好好伺候薩巴斯丁一回，不成功薩巴斯丁就要把名貴的Jaguar跑車送給及芙蓮並承認失敗。薩巴斯丁沒有理由不接受這個挑戰。只是他在勾引安妮的過程中愛上了安妮，這點嘉芙蓮沒有料到。薩巴斯丁面對這個露珠般清澈的女孩，為自己身負的陰謀感到沮喪，又為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的傷害別人而感到惶恐。幾經掙扎，薩巴斯丁終於在和安妮一度春宵後狠心地說這只是個遊戲，而安妮會和別的傻女孩一樣作為挑在標槍上的戰利品列入他的日記。之後薩巴斯丁痛苦地回到家中，看到嘉芙蓮只穿著內衣臥在床上，只可惜不是在等他，因為他拉開床屜，看到三角褲朗努正躺在裡邊衝他尷尬的微笑。薩巴斯丁意識到嘉芙蓮的遊戲陰險得超出他的想像，他要以真愛之名抽身而退。嘉芙蓮輕蔑的說道：我們都是同一類型的人，虛偽而不講真情。我們操縱別人，快意的看著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你本來會成為一個傳奇，現在你卻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笑話。你輸了，而我不和失敗者睡覺。

　　薩巴斯丁帶著日記本在安妮家樓下踟躕徘徊，他不知道嘉芙蓮再出陰招，對朗努謊稱他睡了西塞爾。狂怒的朗努截住薩巴斯丁一通狂毆，安妮在樓上看到這一幕奔出來阻止，被朗努一失手推倒了馬路中間，薩巴斯丁上前推開安妮，自己卻被汽車撞飛到天上。

　　此時我不能控制的噁心自以為變成情種的薩巴斯丁、並崇拜謊話連篇一壞到底的嘉芙蓮。我討厭看到浪子回頭甚於妓女從良，因為我知道明朝降將被清朝皇帝列入貳臣傳，也學過魯提轄說打鎮關西致命的第三拳是因為他討饒沒有一硬到底，可見自斷腰杆屈膝回頭未必能看得到岸，反而是葬送了一個傳奇成就了一個笑話。枉薩巴斯丁自詡真愛，卻不知道世上根本沒什麼值得去效忠，除了自己心底的惡之花可以皈依。

　　我剛才已經說了，導演知道大家不喜歡看到壞蛋陰謀得逞逍遙法外。影片結尾，新學期到來，嘉芙蓮在廁所擰開十字架吸了些古柯鹼，作為學生會主席她馬上要上檯面對全校師生深情宣讀她哥哥薩巴斯丁的悼詞。此時安妮突然出現在廁所，安靜而平和的如同對這一連串殘忍的事情一無所知：為你哥哥的事情我感到遺憾，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做你的朋友，聽你傾訴。我知道聽起來很老土，但我每次遇到麻煩真的會向主禱告，這很管用。嘉芙蓮在安妮走後對著鏡子嘲諷道：但願如此。我知道導演要收拾嘉芙蓮了，台下的聽眾忽然紛紛離座，全然不顧台上嘉芙蓮虛假的哀傷，嘉芙蓮憤然走出禮堂，只見老師和學生人手一冊薩巴斯丁日記的複印件，薩巴斯丁在日記中詳細記載了這個動機殘酷的危險性遊戲的過程，他在日記里稱嘉芙蓮為slut。嘉芙蓮流著淚幾乎暈倒，校長上前攙住她，拿過她手中的十字架擰開，裡邊白色的有毒粉末飄散而出。最後，安妮開著那輛Jaguar跑車奔馳在陽光中，那個日記本安靜地躺在副駕位置，如同已經安息的薩巴斯丁本人。

　　好了，善惡終有報，如此陽光的結局如同安妮的金髮，卻配不上如嘉芙蓮的黑髮般糜爛的劇情。導演寧可給黑貓安上金黃的獅子尾巴也要迎合美國政府試圖通過電影給那些狂躁的青春期小孩灌輸點積極的處世態度的意願，我不喜歡，卻可以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