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恨此身非我有 只緣身在此山中

                                 
  早春三月，北京。
  陽光已來，沙塵未至。我穿過稀鬆的溫暖，看望那個惦念已久卻從未謀面的「姨媽」。
  影片的名字有點不知所云，何謂「後現代」？用編劇李檣的話說，後現代便是將古典的、流行的、高雅的、低俗的，衝破形式的限制，壓縮到一起。說到這裡，便想到美術館中陳列的小便池，或是塑膠袋與蕾絲花邊做成的時裝。
  電影是非常的有名。早在殺青之前，便聽說了這個豪華的創作班底：導演許鞍華，佳作半打，堪稱香港電影界的「滅絕師太」；編劇李檣憑藉「柏林銀熊」墊底，其作品也著實令人期盼；作曲是音樂界的大師久石讓，實力更不必多言。再看演員——各路英雄輪番上場，有名的、有才的、漂亮的、傳緋聞的，這樣組合本身就是「後現代」了。
  電影也確實好看。夏日的上海弄堂，彷彿滋味複雜的一鍋湯，婦人們或懷抱寵物柔聲細語洋洋自得，或身著睡衣頭戴髮捲手提鯽魚。受過正統教育的姨媽自恃清高，堅持說著英式英語，但一提到街里街坊便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癟三」，極其解氣。最喜歡史可吃餛飩的那場，當她穿著劣制的旗袍，用湯匙翻騰著碗裡的餛飩的時候，我幾乎感到一股帶著蔥花味的熱氣迎面撲來，而村婦那種帶點可愛又相當潑皮的勁頭也彰顯無餘。
  電影亦十分精采。有人問：發哥老矣，尚能戀愛否？看電影中的他，說著一口可憐的國語，穿著一條太短的褲子，走起路來竟有點像憨豆，這樣的形象想必連小馬哥的粉絲們也難免冒些冷汗。但皺紋的清晰反而襯出了眼神的清澈：當他無比瀟灑又有些做作的感嘆「夫天地間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時，眼睛裡不明原因的透出些頑皮，彷彿過往的那些歲月也僅僅帶給他了一件玩具。
  姨媽與老潘墜入愛河，興緻所至竟拿齣戲服恣意揮舞——那也是整部電影中最有質感的一段：夜色如水，人在水底。在紅綠相間的光灩中，在波光粼粼的目光下，只覺得眼前儘是張愛玲式的婉轉。電影的規律如同一杯水，冷也好，熱也罷，最難拿捏的卻是那一點溫吞。許導的工夫有多深？情節已進入高潮，觀眾仍難以決定自己該歡天喜地，還是黯然神傷。而當人們微笑著回味的時候，也說不清哪裡還在隱隱作痛。這就是溫吞的力量。
  電影中的規律也總是有點殘忍：生活一旦燦爛至極，便會成為幸福的迴光返照。你看，緊接著姨媽的命運急轉直下，而愛情在歲月裡迅速濃縮，成了眼角的一道皺紋。果然。
  因為不甘，姨媽拋夫棄子，隻身返滬；因為寂寞，姨媽飛蛾撲火，落得人財兩空；因為衰老，姨媽重回東北，終日面對破敗的生活。當姨媽被女兒帶離上海的時候，竟然像個被家長帶回家管教的小孩，絕望中帶著點尷尬。之後的她，即便聽到昔日情人口中的旋律也不發一言，看到這裡想起那句經典的評價：哀莫大於心死。用許鞍華自己的話說，這個電影講的不是夢想，而是噩夢。年輕時，我們人人都有一個噩夢，年老時就要面對它，而且面無表情。
  最難讀解的影片有兩種，極差的和極好的。差的影片如同品味低劣的花園，只能讓人睏倦萎靡，自然不好評價。好的影片卻像滴水不漏的青花瓷瓶，摸著、看著、想著都是一片溫潤，圓滑之處卻更加難以評說：「姨媽」屬於後者。
  善良的觀眾們，不必考慮那輪意味深長的滿月，更不用猜測周潤髮飾演的人物是騙子亦或其它。如果生活是一朵花，那麼電影便是一朵假花。當我們碰到做工精美的，往往會脫口而出：「看，就像真的一樣。」既然像真的，那麼有點暇疵又何妨？而生活的詩意便在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善良的觀眾們，不必為轉眼即逝的電影檔期而惋惜，更也不用為姍姍來遲的DVD版本而著急。請從容的記住電影的名字吧，像記住一年一度的春暖花開。因為好的電影和好的傳說一樣，不是流行，而是流傳。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