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化雨 殘忍冷酷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死亡詩社》（Dead Poets Society）是偶然看到的一部片子，之所以說偶然因為僅從片名上判斷絕無可能是我喜歡的類型，因為有我從不願觸碰的「死亡」，還因「詩」於我已是遙不可及的，印象中好像隻有初高中生才談論詩。自從上了大學，我們的生活就被四六級、出國、考研等揮之不去的夢魘所填滿。

吸引我看這部片子的是它的主演：Robin 威廉斯，這是一個因喜劇而為人所知的演員，但他喜劇之外的天賦和才華卻被不公平地忽視。第一眼看見的正是他所飾演的Keating老師在給威爾頓預備學院的男孩子們上第一堂課，就這樣我走進了《死亡詩社》，而它則烙進了我的靈魂。

故事始於1959年的威爾頓預備學院，這是一所傳統保守的名校，進入這所學校就意味著半隻腳踏進了哈佛、耶魯等名校，以及未來上流社會的體面生活。當又一群年輕懵懂充滿朝氣的男孩子來到這裡時，迎接他們的是Keating老師，一個不按常理出牌、有點兒無厘頭的老師。在第一堂課上，他就叫學生撕教科書，理由是「那是糞便」，並告訴學生們評判詩歌沒有什麼標準，只要聽從內心的感受，能打動心靈的就是好詩。在他的課堂上，他鼓勵學生們站到桌子上，用另一種眼光觀察世界。他可以和學生們在交響樂的伴奏下踢球，可以和學生們一起以自己喜歡的各種奇怪的姿勢走路，不顧其他人投射過來的質疑目光，凡此種種。

在Keating老師的影響下，學生們潛移默化地發生著可喜的變化，特別是Neil重組了Keating年輕時也曾參加過的《死亡詩社》。夜幕下，一群風發少年在蘇格蘭風笛的背景音樂下奔跑過暮色蒼茫的大地，奔向《死亡詩社》的聚集地。在那個山洞裡，他們朗誦詩歌、交流思想，無所不談，甚至可以將詩歌念成rap，跳起非洲舞。飛揚的青春、奔放的思想、自由的歌唱還有美好的詩歌讓《死亡詩社》成了一個快樂的所在，這裡沒有以傳統聞名的學校裡的條條框框和保守刻板老師的管教約束，更少了父母的喋喋不休，有的只是一群心懷夢想的男孩和他們那恣意飛揚、無所畏懼的思想。在「死亡詩社」精神春風化雨、潤物無聲般的影響下，Neil為了心中早已深埋的夢想不顧父親的反對跑去演戲，並取得了成功；Todd戰勝了膽怯終於可以在眾人面前大聲講話；還有Ovid經過不懈努力終於打動了心儀已久的女孩。在他們身上，我看到太多自己想幹卻不敢幹的事，也許是世俗的壓力和本身的懦弱，那些年少時的夢最終只能淪為塵封的往事，不斷湮滅乃至消失不見。

故事到這裡一直都是令人愉悅的，觀眾常常會因產生共鳴而發出會心的微笑，情緒也如片中的少年一般歡快自由地流淌，我甚至開始懷疑為什麼這樣一部給人愉快觀影體驗的影片會有《死亡詩社》這樣一個並不貼切的名字，直至看到了Neil的死亡。

Neil是一個俊美、聰明、與人為善、可以用你能想像出的一切華麗詞藻來形容的優秀青年。在人群中他總是輕易地成為領導者，是那種老師同學都喜歡的好孩子。他一直遵從父母設計好的軌跡按部就班地生活著，直到遇見Keating和重組「死亡詩社」，詩歌喚醒了他內心蟄伏已久的夢想——演戲。於是他假冒父親給校長寫信以贏得演出機會，演出獲得了成功，但他也看到了台下父親那陰沉的目光。父親堅決反對Neil演戲，並認為是Keating老師帶壞了他，要求他退學去念軍校，然後進哈佛讀醫學院。這意味著Neil要過十年他並不喜歡的生活，人生也將就此改寫。可憐的Neil此時用盡力氣做了生命最後的抗爭，但在他那強大而又固執的父親面前顯得如此脆弱、不堪一擊。是順從父親的強勢，行屍走肉般地苟延，還是聽從自己內心的召噢，瀕臨崩潰的Neil顯然無法面對這看似簡單的選擇，於是他最終註定走向死亡。
　　
走向死亡的Neil很美，他脫掉衣服，戴上演出用的荊冠，用赤裸的胸膛迎接窗外的風雪，純美得如同新生的嬰兒。我感覺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抑制不住地顫抖，悲從中來，但死亡對Neil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好的解脫。這不由讓我想起了剛剛上映的《孔雀》，不同時代不同背景卻有著驚人的相似：姐姐也是和Neil一樣充滿夢想並可以為之奮不顧身的那種人，但姐姐最後在生活的磨礪下歸於平淡，而Neil則用生命祭奠夢想。都說生活會教會人一切，所有人的命運，最後都是歸於平靜，歸於妥協，接受開始時不願接受的東西，可我不明白這樣沒有激情的生活還有何意義，所謂的成熟事故究竟是好是壞。

Neil的死也使整個影片的基調走向沉重。學院要追查死因，更要安撫家長們的情緒，於是矛頭很自然地指向了Keating老師。而那些「死亡詩社」的成員出於保護自身的考慮，在學院和家長的重壓下也大都在指證Keating的文件上簽字。這時不能不提影片的另一主要人物：Todd。

相比Neil，我對Todd更加心有慼慼焉，因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或者說他身上具備了更多普通人的東西。他是一個各方面的都很普通的孩子，小心謹慎、唯唯諾諾地在世間行走，只想好好學習，簡單生活。作為Neil室友的他在其耀眼的光芒下幾乎不被人注意。但他又是幸運的，因為有著Keating和Neil這樣的良師益友。在他們的點滴滲透下，Todd漸漸散發出自己獨特的人格魅力。Neil死後，Todd有著切膚之痛，在雪地裡不停地嘔吐，因為他對Neil靈肉分離的痛苦感同身受，而骨子裡浪漫充滿詩情的他今後要獨自一人面對殘酷的現實。Todd面對校長的威嚴和父母的催促，最終還是在那份給Keating老師定罪的文件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但他眼中透露出的光芒已無法泯滅，那是可以燎原的人性光輝。

影片最後，已被停職的Keating去教室拿私人物品，Todd想對Keating說幾句話，卻被嚴厲的老師制止。但在Keating開門離開的一瞬，Todd，這個曾經膽怯得不敢當眾講話的孩子，毅然決然地站到了桌子上，口中高呼：「captain, my captain!」，用Keating教給他們的方法向他致敬。那一刻，已被壓抑得無法呼吸的我終於找到了出口，看到了光亮：雖然一切歸於平靜，但卻無法束縛自由的靈魂和奔放的思想。Todd讓我相信：人性未泯，希望永恆。

《死亡詩社》是那種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奔湧、直達內心的作品。影片的一切都堪稱完美：厚重的劇本如同片中引用的經典詩歌一樣，散發出歷久彌新的光輝，並曾榮獲學院獎最佳原創劇本獎；而導演Peter Weir又用一部技巧嫻熟、節奏舒緩的上乘之作證明了自己的大師地位；Robin 威廉斯生動老辣而又不著痕跡的表演堪稱全片靈魂所在，據說他也自認為Keating是最喜歡的兩個角色之一；而一眾年輕演員也用充滿激情的表演托起了整部影片；為電影配樂的則是大名鼎鼎的莫里斯•雅爾，特別是影片結尾處，全片的高潮在Todd的振臂高呼和激昂人心的音樂聲中嘎然而止，帶給我的震撼無以名狀。

電影落幕，燈光亮起，忽然發現原來我已經死去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