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東西吃的地方就有愛

如果你對中國式家庭感興趣，不妨看看李安執導的文藝片《飲食男女》，看過之後便知，李安骨子裡是絕對的華人。

這是一個關於味覺與愛情的故事，至少我想這樣詮釋。朱家的成員包括單身的朱師傅與三個性格迥異的女兒，但我總覺得還有那掛在牆上已經泛黃的照片中的母親，影片細節之一交待了母親與二女兒家倩擁有一模一樣的容貌。梁家出場的是單身的梁伯母，錦榮和她幼小的女兒。

整部影片以幾個家庭成員先後離家的順序展開。

三女兒家寧看上去很乖巧，通常這樣的孩子極容易被忽視，卻也會因此而獲得更大的成長空間，更有能力為自己的生活負責。她的愛最不病態，儘管有些出人意料的叛逆。週末的家庭飯桌上，她這樣通知了大家，我要般出去……因為我懷孕了。這不是徵求別人的意見，事實上她只是通知大家一件她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她這樣做了，終於讓家人意識到她的存在，她也可以出狀況。這個家對她而言是來去自如的。

大女兒家珍是個表面上看去沒有可能離開家的人。她用walkman里流淌的讚美詩將自己與外面的世界隔離，似乎除了愛主耶穌以外，再無愛上其他人的能力。可偏偏是這樣一個禁慾的女人內心才勢必潛藏著暗湧。大學時代幻想出一段痴纏的愛情，並炮製出男人為前途遠走高飛，留下女人最終死於心碎的結局，給自己也給親朋一個待字閨中九年的理由。這樣情感豐富到滿溢的人欠缺的僅僅是一個宣洩的出口。終於在幾個頑皮學生的戲耍之下，她脫掉換骨般與愛情對峙，是壓抑得越深重，綻放得越熱烈。她的心起初是迫於無奈才留守在家，因而走也走得毫不費力。

朱師傅的廚藝了得，人卻在失去味覺之後開始變老。我們總是喜歡將常規套用於生活。老人與醫院，首先讓人聯想到的準是迫近的死亡；一個家庭的單身父親應該與另一個家庭的單身母親結合準沒錯；他生活在這個家裡大半輩子，難道不應該是守在家裡一直到生命結束的人嗎？然而生活中的非常規總是比我們敢於接納的要多。事實是，他去醫院證明白己依然健康到有能力娶一個年輕如自己女兒的錦榮，只要他們願意，這為什麼不可以是生活的真相？他宣佈自己的決定時，這個由兩個家庭組成的小小世界被徹底顛覆了，各種人的角色和稱呼均處於錯位的狀態，在錦榮母親歇斯底里地暈厥與甦醒中，好的全變成壞的，壞的又成了好的，我們還是太習慣兩極分化的思維了。父親，他竟也離開了家。

二女兒家倩，模樣如母親的翻版，怎能不令父親既關注又感懷？她是那麼迫不及待想要離家的人，卻屢次節外生枝。先是投資房產被騙，後又被姐姐幻想中的情人擾亂了心意。經濟穩定，感情收放自如，她獨立嗎？當然不，她不敢接受包任何含責任的愛，因為怕距離太近，受傷的永遠是自己。讓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想離家的人，卻是最最離不開家的人，節外生枝不過是一種不能離家的理由，真的想走豈有走不出去的道理？她的心在很小的時候已經落在父親的廚房裡了。也是那樣地痴迷於烹飪，痴迷與父親互相挑剔，互相糾結。她只是長得像母親罷了，實則更像父親。

影片最後那一頓晚餐是屬於父親和家倩的。味覺是一種心理感受，恢復了愛的能力，自然也就恢復了味覺。

喜歡李安，早在他的《臥虎藏龍》和《斷背山》之前。身在異國的人總會驀地發現自己比以前在中國時更懂得中國。或許李安對於東西方文化的兼收並蓄令他更了解怎樣告訴你一個中國式家庭中每個成員的感受，這只需藉助電影語言娓娓道來，沒法刻意尋找中西差異，因為差異全在於細節。

有東西吃的地方就可以有愛。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在國學作為文化快餐被人們拿來補給精神的2007年，我將孔子對於人生的態度放在這裡，作為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