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雨
2007-06-09 03:33:14
現代社會的同態復仇---《親切的金子》
文:十一月的雨
關鍵詞:「同態復仇」:根據古巴比倫的《漢謨拉比法典》規定,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血還血的私力復仇方式。
繼《我要復仇》和《老男孩》之後,韓國導演朴贊郁「復仇三部曲」的最後一部《親切的金子》再次讓我深深的震撼,他詭異的風格和嫻熟的鏡頭語言這次表達的行雲流水,遊刃有餘。同時,這次的復仇不同於前兩部。前兩次都是單個個體的恩怨復仇。而《親切的金子》則刻畫了群體復仇的眾生像。如果單個人的復仇帶給我們更多的是震撼的話,群體的行動則更容易體現人性,更容易解讀規則,更容易引起我們的思考了。
「親切的金子」一名來自於獄中的姐妹對金子的贊稱。金子在20歲時候因為綁架殺害兒童被捕入獄,可被迫承認罪名的她其實背負著天大的委屈。真正的兇手是一個幼稚園的教師――白老師。他首先綁架了金子的小女兒,然後以她的安危逼迫金子誘騙另一個小男孩上門,並在虐殺了小孩之後以同樣的手段金子去替他服罪,承認一切都是她自己乾的。為了保全女兒的性命,柔弱的金子在警察的懷疑之下,仍然義無反顧的認了罪,她心裡唯一想到的,只是保全女兒的性命,即使這個代價是,13年的牢獄之災。
剛開始,金子在獄中渡過了一段殘酷的時光。她無法找到自我救贖的方式,她找不到自己堅持活下去的理由。她無法把因為自己的誘騙而死去的小男孩從自己的腦中抹去,這種深深的愧疚讓她發狂,即便她是也被逼迫的。這時候,她開始面帶和善的笑容,開始辛勤的勞動,開始熱情的幫助任何她可以幫到的人。她親切聖潔的像個天使,以致於得到她幫助的人甚至看得到籠罩在她身上的不屬於凡間的光環。當我們都開始以為金子想通過這些善行來替自己贖罪的時候,孰知她的復仇計劃才開始顯山露水,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出獄之後的復仇做準備,這個謀劃了十三年的復仇計劃的前奏。
在這裡,朴贊郁其實表達了對公力懲罰的第一個質疑。本來就是一個無罪的人,卻因為證據不足而錯誤的入獄。十三年的牢獄生活不但無法使她從勞動中得到改造,相反,支持她行善的最大動力,卻是由此衍生的強烈的復仇目標。這種對現有規則的質疑在影片的後半段呼聲越來越強烈,而這種略帶諷刺意味的反差在後半段也被導演有意的擴大到了極致,增添了影片無限的張力。
這種反差對比在影片中幾乎無處不在。如果在獄中帶著淺笑面靨和閃爍光環的她被稱為「親切的金子」的話,那麼出獄後眼底一抹殷紅,身著黑色皮衣,一臉冷漠的她就只能是「復仇的金子」了。這也代表著,她的復仇計劃的開始!
與此類似的就是對反角白老師的刻畫。前一個畫面是他一臉真誠的教一幫小朋友們唱歌的和善,緊接著就切換到了他在家粗暴的在妻子身上發洩獸慾。前後的變化簡直讓人瞠目。更不可饒恕的是,這個人面獸心的男人,綁架殺害一個個小孩的原因,竟然是為了給自己買一架帆船!扭曲的心理在如此沉重的對比中讓人怒不可遏。他挑戰了任何人的倫理道德觀念的極限,這也為最後的集體復仇埋下了心理伏筆。
金子在出獄後,一個個找到了她在獄中幫助過的好友們。在她們不惜一切代價的幫助下,她終於逮到了她夢中都想一槍了結的復仇對象,這個讓她付出了13年青春的十惡不赦的男人。
不得不提導演對這個過程精準的表達。朴贊郁對鏡頭語言的完美運用在《老男孩》中我就已經見識過了,那個長廊中「過關斬將」的長鏡頭現在仍然記憶猶新。在《親切的金子》里,你時常會看到這樣的的情形,戛然而止的鏡頭定格。比如聽到盤子掉在地上的「哐當」一聲後,緊接著你看到的會是一群人或詫異或眼含淚水的種種表情的靜止狀態。這樣的表達時不時的出現,張弛有度,使一種cult影片特有的黑色幽默始終貫徹其中。特殊而華麗的巴洛克式音樂使影片增色不少,金子去死去的小男孩家贖罪的那段血腥過程在這樣的音樂背景襯托下竟然給人一種略微詭異的別樣震驚。這也是導演安排的鏡頭和音樂的反差效應吧。
金子抓到白老師之後把他綁在了郊外的一座小屋中。她發狂的廝打,用槍打穿他的腳趾,可當她把槍對準白老師的腦門的時候,含著淚水的她明白不能用這種方式作為復仇的終結。她明白單純的「砰」的一槍根本無法使她自己得到救贖。她的復仇最重要的不是殺戮,而是能使自己從那種愧疚悔恨中得到救贖,對女兒的愧疚,對小男孩死亡的悔恨。
金子接下來的舉動讓我措手不及,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也正是昇華全片的高潮部份――群體的同態復仇。
她找到了之前逮捕自己的警察,給他看了白老師殘害兒童的錄影帶。警察除了震驚外,更多的是對自己錯誤的無地自容。在這樣的感情作用下,他幫助金子把所有被綁架殘害的孩子的家長都召集到了一起,讓他們一一觀看了自己孩子被殘害的錄像。慟哭,歇斯底里,然後,全部轉化成了憤怒。警察說,兇手就在隔壁的屋子,你們可以自己決定怎麼處置他。
這是影片最出彩的諷喻之處。警察代表著公權力,可卻由他來放任這場私刑的執行。導演對於公力救濟的弱無力和對合法規則的質疑在此刻達到頂點。他借金子的行為一直在引發我們的疑惑:僅僅用合法的手段讓他伏法就可以減輕眾人的痛苦嗎?僅僅讓他單純的死去就可以抽離眾人的憤怒了嗎?如果十惡不赦的罪人不得到最大的懲罰的話,任何人都無法得到解脫。在這一刻,我相信復仇的原始本能籠罩在了絕大多數人的心頭。在這樣一個現代的社會,他們不約而同的選擇古羅馬的復仇方式懲罰這個罪人。他們選擇了不同的工具,分成了四次執行自己的私刑,最後一位老婦,用一把剪刀,結束了這場私刑的執行。然後,他們有條不紊的,收集血液,清掃現場,埋葬屍體。金子在所有一切都安排完畢之後,拿出槍又在他的屍體上開了兩槍。在替眾人安排完復仇儀式後她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來發洩自己的憤怒,可那聲震徹山林的槍響代表著終結嗎?
我以後這場讓人無法喘息的復仇儀式已經極限的挑戰了我的神經,是這樣嗎?
眾人來到了金子工作的蛋糕店裡,略帶忐忑略顯不安的圍坐一起,店裡是昏黃的暖色調。金子端出了一個鮮紅的蛋糕,放在了桌子中間,大家開始分食這個蛋糕,血紅色。沒錯,這是用他的血作成的蛋糕,原來「同態復仇」要到這一刻才是終結,「以血還血」才算達到了極致。這一刻,我甚至想到了魯迅筆下的「人血饅頭」和圍觀的那幫群眾。
窗外開始飄起了雪花,這場長達13年的復仇帶給金子的是什麼呢?她得到了她所要最終追尋的解脫和救贖嗎?朴贊郁給了我們一個還算慈悲的結局,在這場腥風血雨之後,宛若天使的小女兒和金子緊緊的抱在一起,滿天飄舞的雪花,彷彿是她已經被漂白的靈魂。
而那場過去的復仇,也因為那些人在臨走前,紛紛索要被勒索的錢財,讓我覺得不那麼純粹了。
其實,現代社會的同態復仇,不過是滿足了一下我們內心的瘋狂臆想罷了,我們之所以感到驚世駭俗,甚至有時候感到隱隱的贊同。大抵亞洲國家歷史中「有仇必報」的觀念和還不健全的法制息息相關吧。在我們的印象中,快意恩仇的俠客復仇每每帶來的是熱血沸騰而不是對他的做法正確與否的質疑。
這也是朴贊郁的《我要復仇》在美國公映時被評為爛片的一個原因吧。奉行「程序公平」原則的美國對這種「復辟」的復仇手法包裝的文化,更多的,可能是一種不屑吧。
即便如此,每每想到復仇作為人的原始本能在身體裡湧動的時候,還是不自覺的感到一絲絲寒意從身後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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