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景色裡的禪意

此為我看的第四部金基德的片子。四部影片看下來，感覺此人是那種表面不善言辭、內心卻集中了很多語言極想說出來的人。他的電影，總是以平靜的外景做掩護，「娓娓」敘述人生的苦難與幸福，人性的善良與邪惡。這似乎正說明他是個敘事能力極強的導演。在《春去春又來》中，他用影像的敘述，外加禪意的調和，非常流暢地將人生四季及生命輪迴的意義，不動聲色地敘述了一遍，卻會叫你在他營造的意象中，觸目驚心。《春去春又來》借四個季節，敘述了四段故事，十分簡單，幾乎沒有多少對話，也沒有多少情節。而眼睛在進入影片時，似乎也不需要聽到多少語言。因為影片首先出現的山、湖與古寺，輕易地就獲得了眼睛的好感。尤其是一開始一老一小在如詩如畫的山中寺廟裡，叫人疑為夢境。而事實上，這綿綿群山、瀲灩波光，無一不是導演有意的匠心。
春天裡，可愛的小和尚上山採藥，老和尚叫他當心蛇。而小和尚恰恰無意中傷害了青蛙、蛇與魚。這世界，到底誰會傷害誰？當晚老和尚將睡夢中的小和尚捆起來，小和尚醒來便有了悟心。畢竟是童心，可教。暴力，在「春天」里，壓抑著，或者說被金基德有意壓抑著，春天還年輕，是人之初，應該美好。
夏天到了，夏天熱烈又躁動。小和尚看見兩條蛇的糾纏，便萌春意。待上山來的姑娘出現後，便按捺不住身體的躁熱，與姑娘約會。這叫人會聯想起《色戒》。色，有時候是人力難阻的誘惑，青春的身體更是無法阻擋身體的愛意。但金基德可能並非要你如此簡單地理解，否則他就不會擺出一副哲學家的樣子來，在電影裡說禪了。
如果說前面的春天是一個有意的伏筆，那麼夏天就是火山爆發時人眼可看到的岩漿了。但你看到的岩漿是熱烈的，並且是幸福又快樂的。小和尚與姑娘在水氣氤氳的山裡，偷情、縱慾，他們快樂的。姑娘因為有了愛情，身體的病也徹底好了。愛情的力量多麼的神奇。但情慾是原罪，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原罪，小和尚其實是在夏天裡與原罪相遇了，然後戀上了原罪，與它一同私奔。
既是原罪，罪惡自然跟腳就到。山里楓葉似火，其實掩蓋不住無邊的蕭瑟。小和尚成了中年人回到了山里，但他滿目凶氣，他殺了自己的老婆，也就是夏天遇見的姑娘。因為老婆背叛了他。他想自殺，但老和尚說「殺別人容易，殺自己難」，老和尚叫他刻般若心經，平靜內心。我不曉得佛的能量到底有多在，也想不明白刻一個般若心經就能真叫一個罪犯內心安寧麼。但在我以為是天方夜譚的事，或許在懂佛語的人來說，可能就是順理成章的。況金基德也是好意，他是努力叫人明白此為禪。語境加禪意，你不想肅然大概都不成。
我更想不通的是，老和尚的自焚。這在我看來有些殘忍。但金基德的電影元素里就有這個詞。我以為禪是大慈大悲的，不應該有兇險。
老和尚死了，冬天也來了，服完監的小和尚回來了，他也成了老和尚。他終於在經歷了一切之後，大徹大悟了，開始了真正的修行。我要說，金基德最後一段故事的敘述，不太好，有些牽強附會。他完全可以編得更好些。那帶了小孩子投靠他的女人死得不明不白。但有意讓女人幪了臉，似乎又想說明什麼，大約是想說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吧。
是了，這正是導演努力要人明白的，生命輪迴很簡單，但宿命般的困厄、以及人性較量中的艱難與曲折，是人力難為的。很多東西原本隱藏在人的內心深處，就像本片中極其唯美、極其寧靜的山色與湖面只是表面一樣。而其實，那些人類與生俱來的劣性也隱藏其中，一俟時機，便如情慾一般不可阻擋。
導演原本是要借禪說事的、借禪說理的。但事實上，他像是什麼都說明白了，又像是什麼也沒說明白。或許，有關人生的禪意，我們是太明白了吧。
這部影片，幾乎沒有情色，也沒有暴力，從頭至尾都是平靜的山色與湖面。但此點，我還是蠻欣賞的。以靜態之美襯託了人物的內心的悸動，使整個影片有寫意的含蓄美，以靜制動。影片中大量寂寥無人的空鏡頭，很好地營造出了敘事環境，人物內心與風景語言渾然一體，動靜互換，即激越又靜穆，非常像是以西方文化的敘事方式，襯託了東方物象，有交融之美。
所以我說，看部影片，完全可以拋去金基德所謂的禪意指引，只看其中的電影藝術即可。我們是俗人，禪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