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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Temptress Moon

风月/TemptressMoon

6.7 / 2,041人    130分鐘 | Argentina:132分鐘 | Sweden:115分鐘 | UK:127分鐘 | USA:114分鐘 (theartrical release) (Miramax ver

導演: 陳凱歌
編劇: 陳凱歌 王安憶
演員: 張國榮 鞏俐 何賽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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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女雪千尋

2007-08-20 09:06:30

淺談電影《風月》的美學價值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風月》是中國第五代導演陳凱歌繼《霸王別姬》後又一部以民國為時代背景的作品,全片流動著古色古香的東方式情調,風格清冷淒迷,通過細緻描寫男女主人公幾近病態的愛慾糾纏,將舊中國的風雨飄搖和滿目創痍揭露得淋漓盡致。
  整部電影的靈魂人物是男主角郁忠良。他的性格極其複雜,外表俊美瀟灑、風流倜儻,內心卻陰鬱孤傲頹廢,時常「以強烈的自尊來掩飾強烈的自卑」。童年時代的寄人籬下的生活以及姐夫的變態凌辱在他的靈魂深處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使他在冥冥中被命運牽引著滑向墮落的深淵,最終在黑暗中獨自毀滅。
  忠良的扮演者張國榮曾說過:「《風月》這部戲的確是解讀一個男人的愛,至少是從男人眼裡去看一個奇特的女人的愛。拿這一對男女各自對愛的不同態度作剖析,作比較,探討的是一個曠古持久的話題。當然,人們感興趣比較多的是探討女人們的愛,而對男人的愛探究的少些。其實這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郁忠良這角色挺特殊的,你一味把他往壞蛋那邊推,或者簡單的將他演成個多情種子都不行。他是個欺詐女人,吃軟飯的傢伙,難道說這種男人也有愛可言?但是假如你剖開他的外層,從他個人的歷史去考察,他是個童年受欺凌,心靈有創傷,心理有障礙的男子,但又是個天良未泯的年輕男子,愛火在他心裡還沒有完全熄滅。說實在的,這角兒真難把握。拿郁忠良跟幾個女人的關係來說吧,他原先是拿如意當獵物,也就是敲詐一個又一個女人之後的下一個目標。可是最後他自己竟成了愛的俘虜,因為他不可能,也不敢去真愛,最後他只能走上一條崩潰的道路。郁忠良回蘇州去欺騙勾引如意,是拆白黨老頭子指派的,但是他一接觸這純情少女,發覺自己愛上她了,他又退縮了。因為他小時被姐夫欺凌,龐府的男盜女娼糜爛生活,使他對兩性間的愛有一層心理障礙,恐懼並且反感。混跡上海黑社會,又使他學會拿男女間的愛當一種手段和遊戲。愛對他來說,是一個陷阱,一劑毒藥。」
  就我個人看來,《風月》中的忠良與蘇童的長篇小說《米》中的五龍有很多類似之處,他們同樣被生存環境和慾望扭曲了本性,成為陰暗怨毒的「復仇者」,企圖以毀滅一切的形式來完成自己的人生目標,是徹底的悲劇人物。與五龍不同的是,包著仇恨外衣的忠良潛意識裡仍舊渴望著愛與被愛,然而愛情對於他只是一種殘酷的折磨。他的一生中始終在不斷逃避,毒害姐夫後逃到上海,「拆白黨」生涯中逃避著一個個對他付出真情的女人,回到龐府後逃避著自己對如意的愛。當他對如意下毒後,再次滿懷悔恨地準備逃離。而同時他又不斷地被拋棄,江南、北京、上海,沒有一個地方是他真正的停泊地。他的生命是腐朽而虛空的,如行屍走肉,曇花一現的愛恨只是一抹病態的蒼白,點綴著曾屬於他的記憶。
  鞏俐扮演的女主角如意,被導演陳凱歌比喻為「陰影里一朵艷麗的鮮花」。她性格獨特而複雜,痴情任性而敢愛敢恨,與《霸王別姬》中的程蝶衣在某種程度上有異曲同工之妙。她是龐府的大家閨秀,從小在完全封閉的環境中長大,浸淫著陳舊頹靡的空氣,寂寞和空虛造就了她的敏感憂鬱。由於父親畸形的教育(從小就往她臉上噴煙,說鴉片是天地間的鐘靈毓秀)致使她在少女時代蒙受了景家的退婚之辱,因而變得自卑自憐。用陳凱歌的話來說:「女主角如意是個豪門閨女,她其實沒受過什麼教育,至少沒受過新文化新思想的薰陶。她的成長過程有個很特殊的地方,既是自由的,又是不自由的,但是結局是達不到她所追求的自由境界。她追求的東西是新時代的,但是她付出了一切卻沒有得到,從這個意義上說,她是新時代的犧牲品。因為新時代是在她們這些女性的痛苦代價之上誕生的。」
  葉兆言原著《花影》中放浪形骸的妤小姐,到了電影《風月》中卻搖身一變成了嫻靜溫婉的如意。前者熱情如火,後者清純似水,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同樣是出現在眾人面前,妤小姐是「衝出了天井,像一陣風似的從過道上跑過」,白色孝服里藏著色彩艷麗的衣服,腳上穿一雙很刺眼的大紅繡花鞋;如意卻一襲雪白衣裙,長長的馬尾辮低垂在身後,裊裊婷婷地走過。然而這兩個截然相反的形象,內心卻有著相同的騷動以及純真熱烈堅定不移的信仰。
相形之下,表面看上去含蓄內斂的如意所作出的驚世駭俗之舉無疑更加令人震驚:她從端午的行李里發現了那張「天香里女人」丰姿綽約的照片,由此斷定他喜歡真正的「女人」,即非處女。為了得到他的愛慕,她竟然不惜將自己的初夜獻給了一直苦戀她卻不被她所喜愛的端午。而後如意與忠良纏綿時,便痴情地對他說:「為了你,我跟端午試過的。」一般人很難理解她的心理,其實這與她自小所處的環境有關。女人的貞操觀和道德觀不是天生的,是後天形成的社會的產物。而她從未受過這樣的教育,所以她既不在乎自己的行為是否忠實,也不在乎忠良曾經有過多少女人。她死心塌地愛著他,單就精神方面而言她是完全堅貞不渝的。
  可我總覺得如意對忠良的愛有太多的盲目成份,正如王安憶的《荒山之戀》中所言:「女人愛男人,並不是為了那男人本身的價值,而往往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愛情的理想。為了這個理想,她們奮不顧身,不惜犧牲。」這種犧牲本身就具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和誘惑,如飛蛾撲火般,用一剎那間的光和熱將燃燒生命成灰燼。當過著與世隔絕生活的如意聽到忠良向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外面的花花世界,她的芳心已經被他所俘獲。他彷彿象徵著陌生而新奇的命運,朝她張開雙臂。而她潛意識裡一直強烈渴望掙脫龐府的樊籬,去尋覓屬於她的自由。鏡頭中的如意傾慕痴迷地望著忠良,卻似乎忽視了他眼中那抹黯淡和失落。
  他冷傲而輕蔑地對她說:「這就是你穿的衣服,你讀的書,你每天過的日子嗎?這些綾羅綢緞,真是醜極了。你知道這十年,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嗎?你知道嗎?蘇俄革命……世界大戰……北伐……國共聯盟、列寧、孫文、打倒列強……自由戀愛、男女平權……年輕人流血不流淚……這些你都知道嗎?北京的女學生,穿著黑長裙,上衣短短的,腰身緊緊的,手裡舉著小小的紙旗,走在那宮牆下面。那牆是紅的,又高又直。兩邊全是一行一行的垂柳,飄飄拂拂。北京的天,又高又藍,紫禁城的角樓是金的,白色的風箏飛上天,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看不見了!……你真的想永遠待在這兒嗎?」
  然而那一切只是忠良的想像,其實他根本沒有去過北京。當年他離開龐鎮,決定去北京唸書,卻在人煙嘈雜的車站迷失了方向。他陰差陽錯地去了另一個地方——紙醉金迷的上海,從而註定了他下半生「拆白黨」的生涯。而龐鎮的人都以為他是從北京唸書回來,這更加深了他內心的自卑感。因此他面對如意不由自慚形穢,以種種冷漠和嘲弄掩飾著心內的畏怯。
  後來,如意在忠良的頭目「大大」的安排下,看到了「天香里女人」為忠良殉情那慘烈的一幕。她穿了一身洋裝來到那家叫愛都的酒店去找忠良,問他:「你愛過她嗎?」
  忠良的回答:「這關你屁事?你到上海來,就是為了要問我這個嗎?你以為你穿了這身洋裝,就可以這樣跟我說話?!你以為我是誰?你知道我有過多少女人?我騙她們,耍弄她們,害她們,把她們踩在腳底下!可她們呢?她們還是要我。跪在我面前,為我哭,為我笑!」
  面對著忠良歇斯底裡的瘋狂,如意只輕蔑地苦笑,重新問他:「你愛過她嗎?」
  忠良呆呆地凝視她,目光中充滿仇恨:「我再也不是你們龐府的僕人了,上海是男人的天下!」
  然而如意對忠良卻一往情深如斯:「忠良,其實不管你是什麼人,我都不在乎。你愛過我嗎?你說,你說呀!」她無限悽酸地望著他,滿懷最後一絲希冀,不甘心地追問著。她的話擊中了他最隱秘的要害,傷痕蔓延開來,血肉狼藉。痛苦扭曲著他的臉,他不敢注視她的眼睛,顫抖著,說不出一個字。
  當忠良得知如意即將成婚時,終於決定面對現實,而此刻那份愛已經失去,他永遠失去了她。
  全片中最使人辛酸的莫過於以下這段對話:忠良:「不……這不是真的,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我知道你不是愛景雲才跟他結婚的,你是賭氣的!你心裡想的……是要和我走。那好,我們去北京,這一次,是真的!」
如意:「我不愛你了。」
  忠良:「你跟我去北京!」
  如意:「我已經不愛你了。」
  忠良:「那你為什麼要去愛都找我?!你不去愛都找我……我就不回來了。」
  如意:「我去找你,是有話要問你,可是你不回答我。她問你不回答,我問你也不回答。現在我明白了,你回答不了,你怕!你的心已經廢了,你不會愛了!」
  忠良:「我愛你!」
  如意:「晚了!」
  忠良:「我愛你……」
  如意:「已經晚了……再過幾天,我就要做新娘子了。我從小就想做新娘子,每天都在等啊,等啊……我的新衣服就要做好了,新郎我也選好了。我什麼都會做了,我要做新娘了……」
  嫁給景家是如意追求真愛而無望之後萬念俱灰的決定,無論她將要託付終身的那個人是誰,無論她是否依舊愛著忠良,都已不再重要。然而痛失愛人的忠良,無法遏制心中仇恨的火焰再度蔓延,於是他在她的煙里下了毒,把她害成了一個神志不清的廢人。此處張國榮將忠良目睹如意中毒時那驚詫、悔恨、痛楚、絕望等複雜的面部表情詮釋得淋漓盡致,演技已臻爐火純青之境。而被毒成廢人的如意被人用輪椅再一次推進祠堂時,穿一身喜氣洋洋的紅衣,長長的馬尾辮,鬢旁插著小紅花,蠟黃呆滯的臉龐如同一具風乾的殭屍。而下一個鏡頭幽幽閃回到童年那個月圓之夜,天真無邪的忠良、如意、和端午在祠堂里捉迷藏,歡聲笑語被低沉的音樂吞沒,給全片平添了幾分滄桑悲愴的況味。
  陰鬱、頹靡、黯淡,是這部影片的主色調。比起《霸王別姬》的璀璨光艷華美燦爛,《風月》只是一片神秘幽冷的青灰,隱隱漂浮著幾許江南特有的詩情畫意。龐府那陰森深幽的祠堂,一盞盞隨風搖曳的油紙燈籠,一望無際的菏塘,歌舞昇平的舊上海街頭,「天香里」房間裡火紅的玫瑰花,一盞煙槍,一只耳環,一把鑰匙,一瓶毒藥……種種美麗而詭異的意象,將《風月》中的陳年舊事娓娓道來。再配上杜可風撲朔迷離的攝影,和趙季平蒼涼空茫的音樂,細細反覆體味,與其說是享受,不如說是煎熬。
  而「風月」,到底是「風花雪月」,還是「無形之大莫過風,有形之大莫過月」?我無從知曉,卻不由想起張愛玲《金鎖記》中的句子:「窗外還是那使人汗毛凜凜的反常的明月——漆黑的天上一個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陽。」
  《風月》裡的人物都是被囚禁的瘋子,他們在瘋狂迷亂的世界中苦苦掙紮著,看不到天明。然而在這樣憂傷苦澀的影片基調中,尚有一絲淡淡的幻想去溫暖傷痕纍纍的記憶,由此吸引著我們繼續看下去。
  我至今仍然無法忘記忠良與如意那場突如其來的激情戲:橘黃的色調染滿整個螢屏,他與她,赤裸的臂膀交錯旋轉搖晃,黑髮顫動燃燒,微皺的床單如一池春水……這一組鏡頭拍攝得熱烈而含蓄,曖昧而唯美,像一幅沐浴在陽光中的油畫,給人格外神聖純潔之感。
  陳凱歌作品《風月》所表現並挖掘而出的美學價值,如同一座迷宮,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寶藏,其中的意境難以言喻。而影片中那份令人心魂俱傷的綿綿悵恨,正是「風月無情人暗換,舊遊如夢空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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