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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良犬--Stray Dog[1949]

野良犬/StrayDog

7.8 / 18,961人    122分鐘

導演: 黑澤明
編劇: 黑澤明 菊島隆三
演員: 三船敏郎 志村喬 木村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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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8-24 17:03:41

野良犬:選擇


《野良犬》終於把看完《天堂與地獄》之後腦子裡模模糊糊不成線的那些「話」整理齊備了。這兩天處於休息狀態,並非自覺自願,而是因為工作暫時停頓。索性安下心來,好吃好睡,該看書看書,該看電影看電影。基本以每天一部的速度 (不包括重複的次數)繼續看黑澤明的作品。這部《野良犬》是迄今我看到的最早的黑澤明的影片,1949年出品。黑澤明當年39歲,而三船敏郎當年也不過29歲,相當之英俊。

影片故事以二次大戰後的日本為背景,講述了年輕偵探村上(三船敏郎飾)在自己的手槍在公共汽車上被偷走後,找回槍枝的過程。這枝槍在黑市被游佐買走後,接連進行了兩次搶劫,第一次傷了一名年輕女性,搶走四萬日元,第二次強姦並殺害一名家庭婦女,搶走五萬日元。而第三次則是拒捕逃跑過程中擊傷佐藤探長,第四次則是被村上追捕,擊傷村上的左臂。 至此,游佐被捕。

故事的主角是村上,故事的主線是村上在佐藤探長的指導和幫助下如何找回手槍,並在尋槍過程中如何增長經驗,逐漸成長。以村上為主角的線索是明顯的,而當觀眾跟隨村上和佐藤追尋槍枝的下落的同時,也在逐漸明了游佐的經歷。從本質上說,《野良犬》是懸念片,據說是日本的第一部懸念片。而觀眾在跟著村上和佐藤一道,拼湊已知的資訊, 推測未知的資訊。在拼湊資訊的同時,觀眾也逐漸將游佐的經歷拼湊完整,直到游佐最後出現在電影的時候,觀眾們,事實上,已經非常熟悉游佐這個 人物,而這時候其實離電影結束不到二十分鐘了。

所以,故事還有一條隱藏的敘事線,其主角就是是持槍人游佐,與其平行的故事線索則是游佐如何逐漸成為一名十惡不赦的罪犯,成為一隻如片名所說的流浪犬變為「瘋狗」的。

這兩條線雖然在時間上並不平行,卻在觀眾的觀影過程中幾乎平行發展。而更重要的是,兩條線的人物主角幾乎有著「平行」的經歷和背景。 村上和游佐都是日本戰敗後退伍的士兵,同樣面對著日本戰敗後經濟蕭條,物質短缺,退伍士兵大量失業,社會動盪的現實。而村上成為了一名刑偵警察,而游佐卻成了持槍搶劫強姦飯,身上還背著一條人命,最終被村上逮捕。 二者甚至還有非常相似的一處經歷:當他們退伍回家的時候,在火車上被人偷走了所有的「財產」。

游佐的反應,是從他姐姐口中說出的:戰爭改變了他,自從他的背包在火車上被偷走後,他就變得仇恨世界了。(對於一位退伍士兵,他的背包幾乎就是他所有的財產。)

而村上也有著幾乎一模一樣的經歷,他告訴佐藤探長說:我的背包也被偷走了,當時我也很憤怒,幾乎都失去了理智。我知道當時我也可以去搶別人的包,當時我意識到那時我處在非常危險的十字路口,可是(我控制住自己)到現在當了一名警察。
雖然這可能是村上與游佐經歷中微小的事情,但是極有可能引起不同的後果。說到這兒,基本已經觸及了文章和電影的主題:選擇 (choice)。

黑澤明認為(或者在此部電影中表達),我們是由自己的選擇組成的。當我們面對不同的選擇的時候,最終我們的選擇,以及我們在做出選擇後的行動組成了我們的存在。世界上也許有「好「與「壞「,「善良「與「罪惡」,不過這些最終反映在我們的「選擇」上。

比方說在《野良犬》裡,出現了幾次選擇的情形。

偵探村上,在手槍失竊後,又得知自己的手槍成為了別人的犯罪工具,遞上了辭呈。他的上司卻撕掉了他的辭職信,跟他說:壞運氣可以毀了一個人,也可能成就一個人。你難道要讓這件事毀了你?壞事有可能成為你的機會。跟著上司將他派到命案組參與追查罪犯的行動。

而游佐呢?他其實並不想殺人。他那天晚上本來是想把手槍還給黑市販槍人,卻撞見村上抓住了那名中間人。他認為村上可能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於是鋌而走險,開始持槍搶劫。

都是危險的路口,就看你走哪一條。而不同的選擇最終引往不同的目的地。 影片最後,村上追捕游佐至郊外樹林,二人在樹林裡,灌木叢里,泥潭裡廝打搏鬥,追逐後,游佐體力不支(不過我更認為他是精神上已經完全崩潰),癱倒在草叢裡。村上給他扣上了手銬,在檢查過已經把手槍收好之後(多麼貼心的細節),他也癱倒在草叢裡。鏡頭從上面俯拍,二人的淺色西服全被泥水沾滿,儼然兩個泥人,在夏季開著花的草叢裡,喘息。這時候,兩個人幾乎看不出你我,警察與小偷同樣狼狽。

在黑澤明1963年拍攝的影片《天堂與地獄》中,影片的最後也將「好人」與「壞人」面面相對,平行而攝。好人 – 是為司機的兒子付出三千萬日元贖金的鞋商。為此,他丟掉了自己三十年來經營的一切,自己視為生命的事業。壞人 – 是一名年輕的醫科學生,他可能經歷了很多不幸,他最終選擇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毀掉一名「幸運」的人的基礎上,於是他計劃綁架鞋商的兒子,卻錯綁了鞋商的司機的兒子。最後他為此殺死了三個人,直到落網。

在影片的最後,他要求見鞋商一面。他們在監獄中相見,中間隔著一道鐵絲網和厚厚的玻璃。鏡頭拍攝的方式很有意思,當綁架者說話時,鏡頭從鞋商的角度拍攝,這是觀眾既能看到罪犯的臉,又能從玻璃反射中看到鞋商的神情,反之亦然。在這裡,唐納.李奇評道:「In Stray Dogs the cop and the robber roll fighting in the mud and at the end of the picture they are indistinguishable: cop and robber are one. At the end of High and Low something of the sort occurs but much more subtly. We know they are not one – they are good and evil; they are opposite poles. This is what we have been led to believe, this is what we must believe. Yet, here slowly but inexorably, Kurosawa is showing us something entirely different. He is suggesting that, despite everything, good and evil are the same, that all men are equal.」 ( 在《野良犬》中,警察和搶劫犯在泥濘中打鬥,最後幾乎分不出誰是誰:警察和小偷看起來一樣。 而在《天堂與地獄》中,這樣的處理顯得更加微妙。我們知道他們不是一樣的—善良與罪惡; 他們是兩個極端,這是影片一直帶領著我們要去相信的事實。但是,在這裡,黑澤明給我們展示了完全不同的觀點—除去一切其他,善良與罪惡是一樣的,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

要我完全認同唐納. 李奇的觀點,確實有些困難。在《野良犬》中,二人最後看來相似,其實不然,一個手上銬著手銬。這時候,遠處傳來兒童的歌聲,他們排著隊經過遠處,唱著稚嫩的兒歌。鏡頭從游佐的角度拍攝,螢幕上出現他眼裡的清晨的南天,映襯著藍天的花朵,還有在花間飛舞的蝴蝶。游佐開始爆發性的大哭,完全崩潰。此刻他意識到他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這樣的藍天和花兒,這樣的美的自然。而在這麼美麗的清晨,他卻完全毀滅。遠處兒童的歌聲可能提醒著他,他也曾有這樣純真無憂的童年,他也曾像他們那樣憧憬過自己的美好將來,他也曾像他們那樣面有有著許多的 ---- 選擇!而他的無數次選擇的結果,最終將他毀滅。而更令人痛心的是,並非主動心甘情願的成為「壞人」。正是這樣最後把二人最後的「相似化」,更凸顯了「選擇」給二人帶來截然不同的命運。 如果有所平等的話,那麼也許正如唐納。李奇所言,人人都曾面臨過在「善」 與「惡」之間的選擇,在那條線上,我們所經歷的掙扎也許是一樣的。人人心中都可能有過魔鬼,只是有些人選擇了背過身去。

怎樣才能「背」過身去,不聽從魔鬼的引導?記得「女人香」裡的阿爾帕西努好像說過這麼一句:走正路比走歪路要難,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而這樣的轉身,可能最最需要的則是個人的意志力,也就是毅力。而這種品質,我們從在《野良犬》中,從村上刑警的身上觀察到了。黑澤明用了八分鐘的蒙太奇描述村上在黑市尋找槍販子的過程,其用意之一也是為了表現村上的毅力吧?

而另一樁重要的因素則是關鍵時候有人拉一把,換成我們中國的俗氣話來說,即「貴人相助」。村上在準備放棄之際,他的上司拉了他,在他沒有目標的尋槍之際,一位年長的同事以及佐藤刑警拉拉了他。而我們--- 似乎沒有看見在游佐的「貴人」,影片展示的是游佐那位女里女氣的朋友,沒有時間顧及他的姐姐,姐姐的三個孩子,還有游佐那個簡陋的木屋。

基本上,游佐這兩樣因素都沒有,「選擇」對於他,似乎其實是「沒有選擇」。難道我們真的能夠自主自動的作出選擇嗎?難道我們總有 「選擇」可以選擇嗎?難道游佐總是有選擇的能力嗎?

那麼即使拋卻一切社會因素外在環境的影響,似乎我們還被某些更微妙更為牢固的東西所束縛,那些品質或個性也許是融在我們血液裡的,與生俱來。說到這裡,似乎真的是太玄乎了。不過,黑澤明似乎也曾這麼想過。

在他與三船敏郎合作的最後一部影片《紅鬍子》中,有這麼一位年輕女性。她在兒童少女時代曾經受過性虐待,之後她因此經歷變得可怕。她以自己美貌引誘年輕男性,然後在用自己的髮簪將男性殺死。在她被送往醫院監禁之前,已經殺死了三名男性。而這次她又再一次引誘年輕醫生,幾乎將他的頸動脈刺破。紅鬍子醫生告訴年輕醫生說:有其他的女人也有跟她相似的經歷,卻沒有變成像她這樣。她天生就是這樣 (she was born in this way.)。 紅鬍子醫生在影片中兩次重複了「她生來就是如此」這句話。

當 「 生來就是這樣「的話作為某人的按語,便如同命運的大手將封印蓋上,選擇,再也沒有餘地。

紅鬍子醫生這麼說似乎太不負責,黑澤明這麼說似乎有些無奈,據說,這也是他第一次在電影裡承認「命定」一說( Stephen prince).

而雖然提出了這麼多的疑問,仍舊希望在某時某刻能做出合適的選擇;雖然 ---- 走正路要比走歪路要辛苦很多。

2.觀影

三船敏郎給我的印像極其深刻。在此之前,看到的三船都是武士扮相,而且基本都是35歲之後的表演。這一次看到此人29歲的樣貌,的確非常帥。劍眉星目,眼睛不大,內雙。鼻子高挺,嘴唇較薄,嘴角微微上翹,緊抿的時候非常性感。下巴的線條也很好。此種樣貌,宜古宜今,亦正亦邪。百美微瑕,鼻翼稍稍後推。可能有點脾氣。三船敏郎的身材非常好,《羅生門》《戰國英豪》中均可一飽眼福。在《戰國英豪》中,有一段三船騎在飛馳的馬上,雙手持刀殺敵的鏡頭,簡直帥到爆。那個鏡頭本身也非常之美,動態與力量的美,集聚爆發力。那時候他已經38歲。

影片中有一個長達八分鐘的蒙太奇,描述村上刑警在黑市尋找槍販的過程。不知怎麼,初一看感覺與《偷自行車的人》非常類似。後來看書,果其不然,黑澤明承認德西加對他的影響非常大。而 《偷自行車的人》也是以戰後的 義大利為背景。

黑澤明擅長使用自然界的景物或者現象渲染電影氣氛。在《蜘蛛巢城》中,風,雨,雷,電,皆為黑氏所用。而在此片中,天氣之「熱」則被導演運用渲染影片的焦灼。 然後在雷電雨交織的夜晚,將故事情節推往高潮 --- 佐藤警探被游佐擊傷。又在雨後初晴的夏日清晨,讓兩位「相似」的主人公在泥地搏鬥,並以遠處傳來的莫扎特鋼琴奏鳴曲中和緊張,最後結束在兒童的歌聲,藍天花朵,還有游佐的哭聲中。看此類片子,所有感官都得動員,風聲雨聲聲聲入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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