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trickdyw
2007-08-28 18:43:09
洪晃眼中的陳弈利
問一個導演崇拜哪個導演,他們一般會兜個圈子,說點理論,然後歸總到「我就是我」這種個性化的套路回答。陳弈利卻一點不迴避這種問題,「應該是2004年吧,」他回憶道:「我接到一通電話,是吳宇森的製片公司打來的。他們看了我拍的一個短片,覺得不錯,讓我去和吳宇森吃個中飯。我當時想,WOW,這就夠了,就是不拍電影,我能跟吳宇森吃中飯這已經非常不得了了,這就夠了。」 他說他是看吳宇森、李小龍的電影長大的,還有就是美國的西部片。
問一個導演他的作品要說什麼,一般都有一車的話等著你,上下五千年的倫理,歷史、社會、愛情、生死人生等等。但是陳弈利的回答卻非常簡短:「我喜歡講故事。」沒有道理嗎?沒有深刻內涵、中心思想、哲學人生嗎?聽了這些問題,他倒抽了一口氣,想都沒想、斬釘截鐵地說:「我覺得電影得講故事,要讓觀眾得到一種享受,100分鐘裡面要讓他們感受到另外一個時空,一個時代,讓他們被故事裡面的人物感動,能哭,能笑,要有fantasy,這才叫電影。」那藝術呢?藝術在哪裡?
「這就是藝術啊!」他驚訝地回答道。
不用問導演去哪個電影節,他們自然會告訴你:幾個國際電影節都在搶片子,肯定會拿獎,非常看好。和陳弈利談了兩個鐘頭,他始終不提電影節的事情。那電影節呢?「對對對,還有電影節,但是我還是最想知道觀眾的反映。拿獎很好,但是對我來說是次要的,我其實很現實的,我希望我的電影受大眾的歡迎。」你在迎合大眾嗎?「不能這麼說,我相信做創作要是去迎合什麼就會不三不四的,但是你說話總得有個對象吧,他們要是喜歡不是壞事情."
那電影節呢,到底去哪裡?「應該是威尼斯吧。」他終於回答道。
這些回答都讓你覺得陳弈利活鮮鮮的,沒有什麼包裝。但是實際上這些回答還是他比較含蓄的,在與香港THEME雜誌的採訪裡面,他很清楚地說,他之所以要回來拍電影就是因為中國電影有很大的空白,不是陽春白雪的藝術片,就是下里巴人的純商業片。他做的是兩者之間,是藝術含金量高的商業片,或者反過來說,是有商業價值的藝術片。
陳弈利生在台灣,十幾歲的時候隨父母搬到菲律賓。家裡有三兄弟,他是老二。他的弟弟Fed說,陳弈利小時候是個「cool geek", 對體育不太感興趣,但是喜歡玩新潮音樂,玩dungeons & dragons, 是家裡三兄弟中最有藝術細胞的。陳弈利說,小時候受外祖母的影響很大,他的外祖母是上海人,是一個非常有名的戲曲演員,他小時候總是對上海有一種幻想。雖然僑居海外,陳弈利和他的兄弟們卻是在一個傳統中國家庭長大的,家教非常嚴格,三兄弟全部被送到教會學校上學。這種嚴格的家教對陳弈利一直有影響,他的弟弟回憶說,去紐約讀書和陳弈利住在一起,哥哥居然非常嚴格地要求弟弟的作息時間,規定最晚凌晨兩點前必須回家。「他想什麼呢?」Fed 說:「我那時候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中學以後,陳弈利先後去英國和美國讀書,最後在紐約住下,開始做攝影師。剛開始,他只是給小眾的前衛時裝雜誌拍照片,後來有了點名氣,開始給大牌的時裝雜誌拍片子。「那時候很不容易,」 陳弈利回憶說:「這個行檔競爭太激烈,不是大腕級的攝影師,想隨心所欲拍點自己的東西太難了。」2003年,陳弈利的一個台灣朋友跟他說「願意給周杰倫拍個短片嗎?」一輩子生活在英文環境中的陳弈利回答說:「周杰倫是誰呀?」
「我能拍電影,有好多好多朋友幫我,真的,沒他們,我不會拍成《天堂口》。真的。」 陳弈利說他很幸運有這麼一幫哥們,比如Norman Wang, 一個香港的電影人。Norman在電影界誰都認識,二十年前,他是把中國電影介紹給國際媒體的公關,之後又做過電影策劃。
「就是Norman把我的短片給了吳宇森的製片,Terrance Chang. 他們看了以後挺喜歡的,說想跟我聊聊合作拍電影。」 陳弈利說。「他們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太出乎意料了,沒想到我真的馬上就可以拍片子。對於他們來說,真的是想幫一些年輕人拍成電影。」
為了寫劇本,拍電影,陳弈利兩年前在寒風凌厲的冬天頭一次回到中國,在北京待了兩週,就決定定居在這裡。那時候他在北京只有一個朋友,葉錦天,也是《天堂口》的美術總監。「他幫了我很多,沒他那時候給我介紹人,我北京真是舉目無親的。」 陳弈利是用英文寫的劇本,然後再翻譯成中文,他說雖然家裡一直有中文教育,但是多年在紐約,讓他的中文有點生鏽,說話時有很多倒裝句。「但是現在我用中文接受採訪已經沒問題了,」說到這裡他興高采烈,像個孩子,「有個記者和我談了很久才問,你不是北京人吧?這點我很自豪。」
「我喜歡和非常有才華的人一起工作,這個創作過程讓人驚心動魄。」 陳弈利說:「《天堂口》裡面有最優秀的,大牌的演員,但是他們對我這麼一個還沒出道(rookie)的導演都特別好,我剛開始還有顧慮,後來發現他們太好了,他們都在非常盡力地幫我實現我的電影,都對我特別好。」是所有人嗎?所有人都這樣?頭一次看見陳弈利開始有點不舒服,在考慮該說什麼,「也不是,總有困難的,但是不是創作人員,劇組是一個龐大的組織。」他含蓄地笑著,就是不再往下說了。
那是不是製片方沒有給創作空間,都傳說是《喋血街頭》的翻版。以為這句話可以把這溫和的導演給逗極了,誰知道他笑了,「是啊,是啊,都這麼說,」他一點不生氣,「看了就知道不是了。」真是個好脾氣的人。陳弈利說,製片方給了他很大的創作空間,他剪出來的第一版長達兩小時,吳宇森看了以後,點播了一下剪接方式,「吳宇森是一個非常牛的編輯,這個功夫不一定所有導演都有,他太知道,要把一個故事講生動了,什麼鏡頭該留,什麼鏡頭該剪。該剪的就得剪,不能自戀。」
下一部片子,有想法嗎?「我最想拍的是我外婆的故事,但是我想等我在成熟一點。」難道現在不成熟嗎?他笑了,知道在這個需要老王賣瓜的娛樂圈,他太真實了,說走了。「大概成熟有點用詞不當,」 陳弈利說:「我想說更熟練一些,畢竟《天堂口》是我第一次拍電影,控制能力肯定不是最強的。」那你以後是不是看見記者也沒有這麼友善、真誠了,這是不是也屬於不老練?「不會的,人不會變。」他是這麼說,我們走著瞧吧。
有些故事是可以講好多遍的,比如Hamlet,比如三十年代的上海。重要的是角度——導演的角度。《天堂口》到底是不是好看,上海灘的老故事是否有新鮮的感覺,這大概要等公演以後觀眾打分,但是至少,像陳弈利這樣的導演在中國還是個新鮮事,而我們期待他的電影和人一樣新鮮。
你得這麼去想《天堂口》:一個看著漫畫書,動作片,聽著PUNK音樂長大的人會怎麼看上海這段老故事?就比如美國牛仔的故事,講過一千遍了,到了李安手裡,就變成《斷背山》了,就徹底不一樣了。雖然也是一部牛仔片。畢竟,陳弈利不是在弄堂裡面混大的孩子,不是吃生煎包子、菜肉餛飩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