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走單騎》——關於父愛的廣度與深度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繼《英雄》與《十面埋伏》這兩部耗資巨大、場面華麗但卻內容空洞的豪華製作之後，無數人欣喜地看到，張藝謀終於又回歸了他最擅長的文藝片。




《千里走單騎》其實是一個無比簡單的故事。高田先生與兒子健一有著深深的隔閡。在得知健一患上肝癌之後，一向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流的他作出了他一生中最冒險的決定：隻身前往中國雲南麗江，為研究面具戲劇的兒子拍攝民間藝人李加民表演的儺戲《千里走單騎》，以了兒子的心願。可事情總非一帆風順的。他千里迢迢趕到麗江，卻發現李加民因故意傷人罪已經入獄。一個完全不懂中文的日本人，一個不善交際的男人，從此需要開始應付他在中國這樣一個陌生國度里所可能遇到的種種突髮狀況。


為了能夠進監獄拍攝李加明表演儺戲，他在賓館錄製了請求中國相關機構幫助他完成兒子心願的錄像；一個即使在得知兒子罹患絕症也未落淚的剛強男人，卻幾次在敘述過程中無法自己，將臉藏在了他所訂做的求助和致謝錦旗後，從他拽緊的拳頭和聳動的雙肩，我們了解了一個父親內心所一直壓抑的悲痛和這個父親剛硬外表之下的脆弱。


高田的執著感動了他所遇見的許多中國人，他終於被獲准進入監獄拍攝。距離成功似乎一步之遙，可是李加民卻由於過度思念自己從未謀面的私生子楊楊而情緒失控，無法表演。高田被李加民毫不掩飾的父愛所感動，他毅然踏上了前往石頭村尋找楊楊，讓他們父子重聚的路途。不知道高田是如何作出這樣的決定的，對於一個不懂中文的日本老人來說，在一個外語不太靈光的野導邱林的陪同下，去完成這一件件在中國人本身看來都不太容易的事情，也許，這就是父愛的力量吧。


在石頭村，邱林和村長等人商討的時候，高田默默坐在一旁，在一個陌生的國家，面對陌生的人群，聽不懂陌生的語言，這一切，進一步加深了他深深的孤獨感。所幸村里人同意讓他帶楊楊去見他的生父。同時，好客的村民還擺起了長街宴，歡迎他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這一刻，他的內心受到了震撼，為這些村民的好客淳樸而感動，同時，也深深體會理解了兒子健一在異國他鄉的孤獨感。


在返回的路上，拖拉機壞了，在邱林和開車人修車的空擋，楊楊偷偷跑了，高田為了去追楊楊迷路了。一老一少就這樣被丟在了空山里。他們之間，語言不通，無法交流。無奈之下，只有先找一個避風的角落，等待救援。在等待過程中，高田的哨子引起了楊楊的注意。看著楊楊吹著哨子時的興奮與喜悅，高田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夜深了，楊楊趴在高田的腿上睡著了。高田脫下大衣給楊楊蓋上，摟著楊楊，他悲哀地想到自己已經記不起和健一上一次如此緊緊依靠的時候了。空山，靜夜，這對從陌生到熟識的異國老少之間，產生了父子般的親情。


第二天，搜尋人員找到了他們。在準備出發去監獄之前，高田堅持讓村長詢問楊楊是否願意去看他的父親。楊楊倔犟的拒絕前去探望。高田覺得應該尊重孩子的意見。走之前，高田專門向楊楊告別，他颳了刮楊楊的鼻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故意皺著眉頭捏了下自己的鼻子，笑話楊楊在山路邊大小便太臭，這個動作表情似乎是指屬於他們二人的一個小小秘密和暗號。擁抱過楊楊之後，高田乘車離開，突然聽到了尖利的哨聲，他探出窗外，看到孩子小小的身影，他一邊吹著高田送他的口哨，一邊氣喘吁吁地追趕著吉普，直至再也跑不動了，就站在坡上目送他們的遠去。在這過程中，高田不斷地揮手，呼喊著楊楊的名字。可以說，這是影片的第一個高潮。老謀子希望用這一幕來感染觀眾，而他確實做到了。在看完影片後幾小時，幾天，幾個月，幾年，這都將是本部影片留在觀眾印象中的一個永不磨滅的片斷。讓人想起在《我的父親母親》里，章子怡紮著兩條小辮，穿著土布棉襖，在黃土坡上執著地奔跑追尋著她的愛情的那個鏡頭，沒有對白，沒有盛裝華服，沒有明媚的妝容，只是用奔跑這個最原始的動作，來表現人物的情感和信念。這類樸素而單純的場景，才是最能觸動人心的。


在回程的路上，高田接到了電話，健一過世了。值得欣慰的是，健一在過世的前一天，真正向父親打開了心扉，訴說了自己多年的孤獨以及迴避父親感情時的怯懦，並且說明了他並不真正想要拍攝《千里走單騎》，研究面具戲，也許是他逃避現代人情感的一種方式。高田什麼都沒說，下了車，站在蒼茫的雲貴高原上，面對著深遠的天幕，他的背影顯得那麼孤獨。這時候，他終究沒有忍住自己的眼淚，這眼淚，也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涼，也許是因為父子在生離死別的最後一刻終於達成了相互諒解的感慨。健一走的時候，正是高田與楊楊在空山相伴過程中產生深厚父子情誼的那個晚上。當時的月亮，大而圓，冥冥中，也許遠在日本的健一，已經感應到了父親對他的深情，而高田，也在楊楊身上傾注了對遠方兒子的深情。


斯人已去，為了拍攝《千里走單騎》這個最終目的額而踏上的行程似乎沒有了目標。高田最後去了監獄，卻不是為了拍攝；他想讓李加民看看他從未見過的兒子。他在電視中播放自己拍攝到的楊楊的照片，他告訴李加民，楊楊是個聰明可愛的好孩子。這一幕，深深感染了底下一眾的犯人。儘管他一再表示已不再需要拍攝《千里走單騎》，但是李加民堅持把這個表演獻給他以示感激。表演前，李加民脫下了面具，走到高田面前，中日兩位父親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父愛，是沒有國界的。而高田，也在這一刻在他的中國之行中，感受到了兒子所說的，人與人之間最終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的淳樸情誼。


《千里走單騎》，就像英文片名的翻譯Riding Alone for Thousands of Miles，這是關於一個父親隻身踏上旅程，跨越千里，只為追尋失落的父子親情的一個故事。沒有絲毫華麗的場景，除了高倉健外所有的角色都是啟用群眾演員。高倉健內斂含蓄的表演與群眾演員的本色化演出，再加上感人的故事情節，成就了這部影片感人至深的內涵。遺憾的是，現在，也許沒有多少人願意去看這種幾乎沒有明星陣容沒有大規模宣傳沒有炫目特級華美畫面的影片了，儘管它所表達的情感是那麼真實。記得當時看電影時，找不到大廳放映，後來才知道，就這麼一部文藝片來說，福建院線覺得28萬一個拷貝太過昂貴，不一定能收回成本，所以僅僅選擇了小廳用數位放映；而在我所看的那個晚上七點時段，整個小廳也坐了不到十個人。也許福建院線的決策在商業上是正確的，但從事實上，確實是福建院線的一個恥辱；同時從側面說明了當今電影的場面越做越大，內容卻越來越單薄的一個原因：在這個眼球經濟的時代，什麼都要先奪人耳目，用華麗的外表先吸引眾人的目光再說，在這種情況下，深刻的故事內容與人文主義內涵已經不是首要考慮的東西了。這算不算當今大部份電影的一個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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