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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命黃道帶--Zodiac

十二宫/索命黄道带(台)/杀谜藏(港)

7.7 / 597,721人    157分鐘 | 162分鐘 (director's cut)

導演: 大衛芬奇
演員: 傑克葛倫霍 小勞勃道尼 馬克魯法洛 安東尼愛德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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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ydneyCarton

2007-09-29 18:05:51

好一盆洗澡水!——說說《十二宮》


《午夜場》上早早就登出了《十二宮》的影評,但是等到看完影片,我才抓來翻翻,提到《法國販毒網》算是想到一塊去了,因為這部《十二宮》實在太獨特了,我想了半天,才覺得恐怕就《法國販毒網》的味道與之最為類似。但是,也只是感覺類似,認真追究一下的話,《十二宮》的特質真的是獨一無二的。

最值得說的是它的去戲劇性。想起《法國販毒網》很多人都會第一時間想到紀錄片風格,確實,那部電影的超寫實風格給人這樣的感覺,那麼《十二宮》也能說成是紀錄片風格嗎?我覺得不然,因為,從頭至尾,儘管它表達上非常的簡省和樸素,但是和紀錄片所努力要做到的讓觀察者消失的感覺不一樣,《十二宮》的效果恰恰是因為太強調一種冷靜,而越發讓你感覺到觀察者的存在,連觀察的角度都是嚴格限定好的。

在這部電影中,我們習慣的芬奇式長鏡頭那形同鬼魅般的游移看不到了,在"Panic Room"中那個對房子全景式的描述是相當令人拍案叫絕的,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中景和全景,幾乎沒有特寫和很絢麗的長鏡頭跟鏡,而且給你的感覺是,他就始終壓在那裡不動。以湖邊雙殺橋段為例,最平常的談話,突然被一個逐漸走過來的殺手打破沉寂,對殺手的推進,給的機位幾乎沒有變,就是受害者視角,在談話同時的幾個平穩的切換中,可以看見兇手按正常步速走過來,然後亮出手槍——這簡直不像一部描述懸案的電影中的兇殺場面,就像描繪一次上街購物一樣平常,到後來雙方對峙的時候,仍然是中景和近景的切換,平緩得不得了若不是對話裡天然的緊張感甚至顯得有些冗長,到兇手開始動刀都沒有一點點變化。如果是一般警匪片怎麼拍?肯定是不停地在受害人和兇手間做快速切換,當兇手制服了兩人,開始行兇的時候,有可能就是希區柯克式的舉在半空的刀--受害者驚恐的臉的特寫--手臂揮舞的動作--飛濺的血(視分級考慮是否保留)--受害者亂晃的四肢……具體方式或許不同,但用快速切換來營造緊張感是幾乎不會少的。如果是紀錄片式的拍攝法,怎麼拍?雖然紀錄片也喜歡用定機位,也喜歡鏡頭保持不動,但對於這種場面,更可能的方式是手提,晃動,也許切得可能不會太多,但高速運動中那種真實或者仿真的模糊感,還是讓你感覺到緊張,比如《伯恩的霸權》。可是,無論哪種拍攝法,雖然製造的緊張和刺激都要比《十二宮》強大得多,但在《十二宮》這樣又遲緩又冷靜的鏡頭裡,看著兩個人似乎有點希望但很快被撲滅所有希望無助地被害時,那種真實的絕望感是其他拍攝法無法比肩的。我想這才是芬奇這樣「壓抑」鏡頭欲的原因吧。同時,我們也看到了,他只是最大限度地將敘事技巧中主觀加入的戲劇化去掉,凸現出事件本身,從手法上來看,並不能說是紀錄片式的。

從敘事方式上來看,這種去戲劇化就更加明顯了,最大體現在避實就虛上。每當遇到一個值得去大書特書的情節時,芬奇總是很令人覺得意外地一筆帶過,之前做的鋪墊越多,就越是草草一筆了事。比如解開十二宮密碼的時候,那個歷史老師的解謎過程忽略不提,只是在她剛打算介入的時候提一下,然後迅速在傳媒上宣佈解謎成功。這個還算小的,《午夜場》上提到的那兩處更為典型,老記者去會見線人,還有受害者母女(洋人名字記起來總是很麻煩,相信看過電影的都知道我說的是誰,大家見諒啦)逃脫魔爪,這兩處極具戲劇性的場面,都僅僅在開頭後迅速給出結果,過程被完全忽略,這是一個反懸念,如果按照希區柯克那個經典的桌子下面的炸彈來說明的話,這就好比,剛剛給你看到桌子下面有定時炸彈,下一個鏡頭就切到火車被炸毀的廢墟上警察們在勘測現場,對於受過希區柯克式的懸念訓練的人們來說,甚至帶著調皮的挑戰意味:當你已經做好準備按照慣例將資訊預設的受害者猜成兇手並打算在展開的情節中一步步逼近你的目的時,答案被直接揭曉,不管你是否猜對了,你都會覺得像被愚弄了一樣,因為人家根本就沒打算讓你猜……希區柯克的理論是經典,但經典和俗套往往只有一步之遙,芬奇的敘事效果無疑是成功的——這種成功恰恰建立在人們對希區柯克技巧的熟悉上,雖然那本身是打破思維慣例的,可是現在自己也成了慣例。毫不誇張的說,芬奇完成了一個飛躍。值得注意的是,在過往的懸念電影中,觀眾們所關注的問題,也恰恰是主角所關注的問題:兇手是誰?動機如何?而在這部電影中,芬奇卻要打破這樣的集中,兇手是誰確實很重要,但那是幾個角色關心的問題,芬奇用這種反懸念盡力地打破觀眾對此的關注。而這種顯得非常刻意甚至有些強行的剪切,又跟影片一直的平緩顯得有些不對,但這並非風格的不統一,而恰恰是通過這種不一致來打破所謂的紀錄片假像,真實地傳遞著芬奇自己的意圖:我不讓你們跟著兇手跑,你們應該關心的是這些人,這些跟著兇手跑的人。

這樣就終於涉及到了芬奇的主題,他這樣做是想表達什麼?這是個很不好回答的問題。我們不如首先看下這部電影中的十二宮殺手。按照一般犯罪片或者懸念片裡的方式,要嘛是將兇手全知全能化,站在幕後,無比強大,但總會在結尾被主角神奇地制服,要嘛就是將兇手人性化(這個尤其是近些年來的風潮,本來是新玩意,結果也要臭街了),偏寫實風格,有些討巧。芬奇的se7en有些前者的意思,只是兇手最後牛b到將傳統的正義一方制服。而按照十二宮案件來看,如果按照前者那樣拍,也絕對會很炫的。但芬奇不然,他不僅突破了自己,也沒有使用第二種方法的俗套,他所做的,是將兇手去魅,不讓他明星化,這點是很重要的,這麼多年來傳媒的宣傳,讓十二宮成為了不亞於開膛手傑克這樣的神話級人物,首先將那些無良媒體覆蓋上去的東西去掉,還原為一個普通人,這是芬奇要做到的,通過前面幾次對謀殺過程的冷靜描述,我們已經看到了,這個所謂的神秘殺手,不過是個心理有些變態動作不酷想法也並不天才的傢伙而已,光環消失了。但芬奇也絲毫沒打算做什麼人性化處理,他只是打算去魅,同時這個兇手基本上就不被當「人」看了,只是賽狗中那隻誘使狗跑起來的假兔子,芬奇要表現那群奔跑的狗。

是的,那群人,他們才是影片想表現的。我本來以為這和棒子拍的《殺人回憶》一樣,是一部借案件來展現社會全景式的電影,結果我錯了,除了一部和案件有關的"Dirty Harry",影片幾乎沒有任何跟社會背景相關的內容。對警察局間配合效率低下的諷刺,對新聞媒體過份投入的冷眼,都只是略微提及,故事稍一展開,就按順序聚焦在大記者、警察和小記者身上,並且通過他們輻射到了所有跟案件相關的人們。這時候,芬奇的野心才暴露出冰山一角,一個懸疑故事,已經不能滿足他的需求,一個有哲理的懸疑故事,他也早就玩過了,一個折射歷史的,似乎也有先例,為什麼就不能單純關懷這個案件本身,為什麼不能單純關心跟案件相關的人們,探查一下,一個案件,到底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怎樣的影響——怎麼說得都有點老馬丁的味道了,像,但又不全是,因為芬奇所做的,是一項全新的事業。它從頭到尾保持著冷靜,既沒有傳統真相大白的解脫,也沒有那種"JFK","Rocky"式的「失敗者的勝利」那樣的感動,那些都有些俗套了,他只是將這些很內斂但有取捨藝術地忠實地告訴你,波瀾不驚(注一)至少我看到最後仍然會有一種被打動的感覺,或許是人物的執著,但我更覺得是整部影片一種沉默的力量感。

最後給個評價吧,有人說這是芬奇最好的電影,有人說芬奇不憤青了而且背叛了自己,其實,我覺得評說下或許可以,但蓋棺還太早了。這部還遠遠算不上芬奇最好的電影——無論是就他過往作品的質量還是對他將來的期盼來說,而從風格上講,只能說影像上或許不像過去那麼先鋒,但骨子裡仍然保持芬奇一貫的探索和創新,我個人覺得,這部雖然算不上大師級的傑作,但可以看成是芬奇一次堪稱偉大的實驗,在主題上的曖昧,使其表達時多少有些模糊,這是它的缺憾,但芬奇卻展現了他比過去更純熟的掌控力——如果說過去的激進張揚是燒開水,那麼現在這樣內斂平穩更像是燒洗澡水,得不冷不燙,尺度拿捏上要更小心,但又不能中庸,基本上,他做的很到位。與其說他轉型了,不如說他根本不給自己定型,在繼續探索,有理由去期待芬奇會有更傑出的表現。

註釋一:整部電影中唯一帶有戲劇化味道的情節就是小記者去見線人,地下室驚魂那一段,但我們可以看到,那一段對案件的推進作用是微乎其微的,所以,就整個案件來說,這個情節是無關緊要的,這是為進一步完善小記者的人格形象服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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