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2℃

內陸高原飛魚夢http://blog.sina.com.cn/neilufei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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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是什麼？比正常體溫高出0.2度，接近發燒的科學數據？非典型性肺炎的徵兆？還是愛人交融時身體的臨界溫度？都是，都不是，我要說的是一部法國電影名。十一月末某個黃昏下班途中，我在北站等候91路車，對面一家外地人開的碟店在清倉兜售積壓的陳年DVD，音響轟鳴，我拿著它心在顫抖，D5，雙碟裝，時長180多分鐘，套封上憂鬱的女孩在玫瑰紅和湖光藍的夢境裡托著腮巴仰望夜空。我隱隱地怕老闆娘反悔人民幣3元的價格，趕緊付錢跑了。

三十五歲那一年，作家查格仍不能賣文為生，退稿無數，甚至沒發表過一篇像樣的文字，在海邊的度假村以給人漆刷木屋聊以度日。有史以來最飄渺的夏天，鷗鳥歌唱，天空鋼藍如洗，他看著遼遠的海洋發獃。19的歲貝蒂正從無數男人包圍中的出來，像一個性感火辣，汁水漿液豐富的夏天水果，大紅衣袂，渾身散發著驕陽味道的。夏天的風從海洋過來，木屋輕盈透明。走廊上，她說，我不明白為什麼要一輩子洗盤子刷碗下去，男人都有病永遠在和女人分離，可是我甚至沒有錢去買巴黎的火車票。他無言，為她把門口的行李拎進來。一起勞動，一起爭吵、做愛情該做的所有事。勢利的房東對他頤指氣使，她一桶油漆潑在其車上，回家氣得不行把唱片、書籍、蔬菜、糧食、床、家電統統砸出窗外，發現了他厚重的十幾本小說底稿，心生惻隱，閱讀，徹底痴迷，燈火通宵。她說他是最偉大的作家，神聖地為他慶祝狂歡。又一次爭吵，她把房東推下了木屋，挑釁地望著兩個男人說，你們還要什麼，轉身一把火燒掉了木屋，拉著他投奔遠方城市。巴黎老城區，石頭的牆，青石板深巷，通透明亮的門窗，咖啡和陽光，甜蜜地歇斯底里。困於輕度精神分裂，沒能懷孕的事實更使她一步步走向黑暗。而他白天打工賣鋼琴，夜裡勤奮寫作，努力地活著，無論怎麼使勁拉也不能阻止她夜鶯一樣撲向世界盡頭的冷酷仙境。

有人說過日本人天生陰晦認真，一絲不苟能把喜劇拍成正劇或悲劇，法國人恰恰相反，奔放粗獷。《37.2℃》是個悲劇，卻不壓抑，到處瀰散著法國式的浪漫，打鬧、挑逗、一個接一個的幽默橋段，連朋友父親的葬禮也不忘記親熱嬉笑。作為影片主色調，紅色的氣息，紅的因子，紅的原色，紅的浪漫，顆粒飽滿色澤清晰地撲面而來，大氣寫意無所不在。夏天的一切都著火了，惹火的女孩，瘋狂的野火，一望無垠的紅土地、衣服、黃昏、大地，一個接一個的大特寫，酣暢淋漓，默默里溫暖至酷烈。在他們驅車到原野上貝蒂過20歲生日那場戲中，太陽低垂，獨木蔥鬱，高遠的蒼穹下紅土地亘古綿延，藍色的湖泊，矮小的石頭房，他們說著不遠處水邊中國的石頭矮牆，讓我異常親切，誤認為就是雲南東川、彌勒的紅土地，適合種植葡萄酒、傳奇、包穀、村莊和愛情的紅土地；而藍色只是作為襯底的背景偶爾出現，暗示宿命的不可違逆。在離開路上，回家途中，巴黎郊外的天空藍得透明，一次次在頭顱、大地、湖泊、高速列車之上不動聲色地掠過，用某詩人的話說就是天空藍得像患了傷寒。《37.2℃》闡釋的是愛與自由，純潔和癲狂，一個唯美的極端個案，鏡頭平緩有力，節制收斂，故事舒緩緊湊，交織成的光影世界，從1986年的夏天起程，十幾年來熱烈綻放在巴黎郊外，絢爛哀艷淒婉迷人，氤氳著熾烈的愛與身體的氣息，摧枯拉朽，影響了無數愛寫字幻想的人和熱戀中的男女。

我是一個容易動感情的人，通常表現出兩種極端：對一些事物悲喜交加涕泗滂沱，對另外一些人和事情麻木不仁無動於衷。《37.2℃》在冬天的夜裡一點一點升溫，情緒不斷左衝右突，安謐的夜心疼如百蟻噬咬，幾次禁不住淚水。他們奔赴巴黎的途中，查格斜躺在小貨破舊車廂破舊的行李上幸福地吹口哨，班駁的陽光穿過山嵐、叢林、雲朵一路跟隨，斜織在他們臉上，貝蒂把頭伸出車窗孩子般大聲重複地對查格說：我愛你；她知道自己沒懷孕後剪碎頭髮，面色慘白鬼一樣坐在餐桌旁，查格安靜地看著她，將半碗番茄醬糊在自己臉上，過去緊緊抱住他；她幻聽嚴重，半夜夢遊般起來，坐在浴缸上看看星星，說聽到了腦袋裡另一個自己呼喊。查格為錢易裝成少婦去打劫銀行，回來在墓地雨水裡發現她在自言自語；他的書即將出版，他的天使貝蒂卻嚴重精神分裂，在他離家的下午自己剜掉了右眼，完全癲狂。她住進醫院，被安全帶緊緊捆綁在病榻上，意識全無，死魚一樣翻白著殘存的左眼；醫院封鎖嚴密，他又一次易裝成女人潛入，含著淚用枕頭結束她痛苦的生命；一幕幕，熾烈得耀眼，燒灼到淚水滾燙。

可以看出貝蒂天真爛漫，性格剛烈認真不能容忍不完美，而不是天生的瘋子或者法國版野蠻女友。她對勢利的房東咆哮說，你知不知道你在跟偉大的作家說話；她幫查格列印書稿郵寄給出版社，往一個寄出去的信封上落上祝的吻，每天起來就翻信箱裡的回信，他的片刻冷落她就穿著睡衣狂奔出門，深夜在車裡搖著查格說你看看星星了嗎；她是暴烈而虛弱的，對冒犯她的顧客直咧咧地把刀叉插進入家的身體，對否定書稿儼然官僚的出版社編輯拾起梳子就往臉上刮過去；她純潔認真，轉手於男人之間飽經滄桑，但當她遇見窮困的查格後就深深沉醉於他的氣質、才氣，非常想要生孩子，還把別人的孩子拐回家；而分裂的大腦，寒冷孤獨的心，誰也無法拯救，向一面面通緝令越來越逼近，讓她癲狂起舞幻像翩翩，最終深陷於內心的枯寂飛赴寒冷的仙境。上帝用夏天的火焰燒燬了自己的寵物。

《37.2℃》據說有120分鐘的剪輯版，我很慶幸手上的完整版，英文名叫《貝蒂的藍色》，港譯中文名《巴黎的野玫瑰》有些爛俗艷情。我還是喜歡法文名，《37.2℃》。因為和你一樣，身體裡的37.2℃只有自己才清楚，愛與哀愁，稍不留神就是從（+37.2℃）到（—37.2℃），刺青一樣永遠留在皮膚上，疼在心臟深處，直到一起終老，乘風乘月乘憂去。

2005.12.10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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