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房子畫家
2007-10-08 06:06:53
改編劇本
編劇考夫曼想拍一部非好萊塢式的電影,腳本是紐約客編輯蘇珊的一本關於蘭花竊賊的書。這條線又同時進行著兩個故事,一邊是考夫曼打破腦袋毫無進展,一邊是三年前蘇珊寫書的經過,考夫曼黔驢技窮,只好寄希望於蘇珊能否給他幫助,由此兩個故事並成一個進入高潮部份,最後考夫曼和他的雙胞胎兄弟之間隔閡的最終化解,伴隨著考夫曼找到了自身的價值——因此adaptation即指改編劇本,亦喻指考夫曼改變人生。
不好意思上面這段話大部份是從豆瓣上一篇影評里扒的。不知道你有沒有和我一樣覺得這個故事平庸得幾乎難以為繼?偏偏導演拍得興緻盎然,他甚至以一種不怎麼體面的形象把編劇乃至原書作者拍進了電影裡——然而這又是必須的,因為這部電影真正講述的是——如何為這部電影編劇的故事。
這部讓人抓破腦袋的電影是這樣開頭的:觀眾首先看到的是導演拍攝其處女作《傀儡人生》時的一段錄影,而在這段錄影中,導演正在就《傀儡人生》的拍攝叮囑工作人員一些問題。在我看來這個開頭可以區分出三個鏡頭:首先是拍攝《傀儡人生》的鏡頭,其次是拍攝這段錄影的鏡頭,最後是拍攝電影《改編劇本》的鏡頭。因此,從一開始導演就暗示了《改編劇本》的多個層次。具體地講,這部電影的第一個層次是一本關於蘭花竊賊的書裡的情節;第二個層次是編劇考夫曼試圖對書裡的情節進行編排;然而編劇的編排過程也是電影情節的一部份,因此這部電影又同時包含了自己對自己施加的影響。不同於大多數電影在一個封閉完整的虛擬空間內營造現實感,《改編劇本》在不同層次間來回跳躍,不斷地打破電影情節的封閉空間,由此產生了一種怪異的「現場直播」式的現實感。同一個故事情節,可以投射進不同層次,從而形成不同的意義。比如,Donald在劇本里設計的那個「蛇吞食自己尾巴」的紋身,首先它暗示劇本中變態殺人狂逼迫受害者吞食自己身體的行為;其次它像徵編劇把自己寫入劇本的行為;我們甚至可以把劇情解讀作雙胞胎只是Charlie人格分裂的象徵,而吞食象徵了Charlie雙重分裂人格的合二為一;最後,在終極層面上,紋身又喻指影片本身各個層次之間的循環照映。
然而,導演這種極其複雜的手法,究竟傳達了怎樣的思考?——顯然不會是「一個人發現自身價值」這樣一個好萊塢故事。我試圖從傳媒的角度稍稍進行理解——從資訊製作過程來看,人類經歷了三個階段,模仿,複製,仿擬。在人,現實,符號三者間,三個階段體現了三種不同的關係,模仿是對現實的不完全描述 ,複製是對現實的機械拷貝,仿擬則是對符號的複製 ,在前兩個階段中,人還可以與現實發生關係,但在第三個階段,人已經不能與現實發生關係了,因此,在仿擬的世界中,人是分不清楚什麼是現實,什麼是仿擬產生的符號(這段照搬豆瓣jondic1412貼子)。
在這裡我們已經可以解釋為什麼《改編劇本》的劇情顯得「平庸甚至難以為繼」。因為導演的心思並未放在這個表面層次上,與其說導演拍攝了一部好萊塢電影,不如說他對好萊塢電影作了一次仿擬,而這種仿擬不過是為了更深層次的目的罷了。
我想起電影中Charlie在編劇課上的一段情節。Charlie提出一個問題:「如果我想描寫一個沒有矛盾衝突、平淡無聊的普通人的生活,應該怎麼寫?」他得到一個嚴厲的回答:「…真實世界裡沒有事情發生?你他媽是不是瘋了?…如果你在生活中找不到這些東西,那麼你根本對於現實一無所知!」這個邏輯的荒謬之處在於,在模仿和複製階段,是電影在力圖與現實同構,從而製造真實感;然而在仿擬階段,電影卻要求現實與劇本同構,這樣,劇本自然而然獲得了真實感,然而人如何再去區分現實與符號?在賓館裡Donald看了Charlie的劇本後說:「你在劇本里醜化了我。」——在這裡我們已經完全無法區分先前影片中那個Donald究竟是Charlie的劇本人物,還是現實。
極具諷刺意味的是,在老師一番嚴厲指責後,Charlie似乎幡然醒悟了,於是整個電影情節(抑或現實?)果真峰迴路轉,變得充滿奇情異趣。至此,是否可以認為,傳播世界對人的改造終於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