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麗與最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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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了很久，終於還是咬著牙看完了《西西裡的美麗傳說》。

    撇開一切無所不在的影評和口耳相傳的轉述，誰會相信這樣一個有著如此浪漫名字的電影要述說的是這樣一個殘酷的故事，就像Malèna如此美麗的容貌要面臨的是這樣悽慘的境遇。

    熙熙攘攘的小鎮，芸芸眾生的百姓和他們熱熱鬧鬧的生活。紮根在這裡的日子有著一切柴米油鹽的家長里短。封閉的環境把左鄰右舍變成一個窩裡的螞蟻，每天即使抬頭不見低頭見，也要彼此碰碰觸角傳遞八卦分享新聞才算可以繼續心滿意足地過日子。城上親密沒有隱私的生活給了人們一切俗世的熱心和煩惱，熱心著自己和別人的熱心，煩惱著別人和自己的煩惱。如果你們是鄰居，他們會對你的一切喜怒哀樂感同身受，他們可以寬容你的年老體弱，你的粗俗鄙陋，你的惡臭不堪，你的狗屁不是，卻唯獨不能寬容你高於世俗的美麗。

    於是Malèna永遠是城上的異類，男人們視線的焦點和女人們巷尾的談資，不管她再怎麼特立獨行還是無限低調。她黑色的長髮波浪般拂過從12歲到92歲男人的心頭，她妖嬈的步履後永遠尾隨著無數目光，她穿過廣場的身影伴隨的往往是一片鴉雀無聲。然而沒有人能與她低垂的目光相遇，她在等待他充軍的丈夫，她名花有主。她的父親是鎮上學校的教師，年老耳聾，家長們因為他的身份敬重他，孩子們因為他的女兒關注他。

    軍人的妻子，教授的女兒，她卻仍然是女人們的心頭肉刺，男人們的夜夜春夢。男人們和女人們也只是在她背後過足了嘴癮，直到消息傳來，她的丈夫戰死沙場。

    沒人看得見她夜半無人的低泣，男人們下半身未動，喉舌已先行。她註定再也避不開男人猥瑣的目光和女人鋒利的舌尖。Malèna先是在流言中失去了父親的信任；後又被誣告與有婦之夫有染而被送上法庭，唯一肯幫她的律師幫她打贏官司是因為覬覦她的美色；接下來，二戰屠城的炮火讓她徹底地失去了父親，唯一的親人。

    鎮上的人迅速地歸為兩類。蠢蠢欲動的和等著看熱鬧的。

    餓著肚子的Malèna終於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淪為娼妓。於是男人不再蠢蠢欲動，因為她已唾手可得；女人們熱鬧看夠了，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對她破口大罵——「一向不檢點，現在終於露出了本性。」

    她貞節的時候他們恨她的貞節，他墮落了以後她們又恨她的墮落。一切莫須有的由頭都是她的美麗和與眾不同。

    在二戰的最後一聲炮火中揚眉吐氣的婦人們帶著復仇的惡意快感把她拖到廣場當中，在眾人的目光下毒打她侮辱她，直到她最後一絲美麗也變成血肉模糊的悽慘，才要求她離開城。沒有人替她抱不平，那些昔日在她裙下搶著出頭的男人此時不是閉緊雙眼就是忙著拉住比他們情緒更激動的朋友。

    她用手掩著殘破的衣襟和裸露的身體，踉蹌著爬起來，在臨走前終於忍不住向這些冷漠的人們大聲咆哮。

    一年後，她死裡逃生並在戰場上失去一隻手臂的丈夫把他帶回小鎮。她挽著丈夫的手臂出現在人群中，尾隨著無數目光，伴隨著鴉雀無聲，然而她的嫵媚已消失殆盡，她身體開始發福，眼角爬上了魚尾紋。

    她穿著樸素的衣服去菜市場，謹慎地向聚焦的人們道早安。昔日的惡婦此時都陡然變作了最熱情樸實的婦女，她們滿臉堆笑地幫她選購然後分文不取。她回家時手裡沉甸甸地拎著兩大口袋食品衣物。

    她們似已忘了惡語相向和拳腳相加的過去，她們的生活一直在繼續，從未停頓中斷。她們可以把自己此時的慷慨當作寬容與偉大。

    然而此時的慷慨可以磨平她慘不忍睹的過去嗎？

    多年來始終在偷偷看著她的小男孩終於敢幫助她撿起散落的蘋果，然後向她道一聲：「祝你好運，Malèna女士。」然而總有些當初最美好的片刻回憶已經隕落了吧？

    總有些美好終會在生活的凡俗中淪喪。就像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