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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樣年華--In the Mood for Love

花样年华/

8.1 / 168,190人    98分鐘 | Poland:94分鐘

導演: 王家衛
編劇: 王家衛
演員: 梁朝偉 張曼玉 潘迪華 Lai Chen Ping Lam S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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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zard

2007-11-07 18:49:12

關於王家衛


很長時間裡,我都不願去談王家衛。我迷戀他的影像,如碎片式的敘事風格、搖晃的鏡頭、空洞的眼神、午夜街頭的喃喃自語和逼仄空間中呈現出的一種舊時代的頹敗又神秘的氣息等等,但卻總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講述自己的感受。當你面對自己所喜歡的東西,卻無法認清無法講述喜歡它的原因時,這總會讓人洩氣,而自己並不是一個喜歡問為什麼的人,於是便沉默了下來。就像以前迷戀杜拉斯和村上春樹的小說一樣,喜歡是喜歡,卻始終閉上了口。

後來又看了一次《花樣年華》和《2046》。因為第一次看這兩部電影的時候,自己都在開頭三十分鐘內便呼呼地睡著了。也許是沒有了金城武略帶玩謔的獨白開始讓自己覺得他的電影已經變得乏味,也許是開頭密匝的鐵路網交織成未來世界的景像讓自己望而卻步。完整地看了這兩部電影之後,覺得王家衛還在講述著那樣一個時間感被棄絕空間感被壓縮了的故事,就像他以前講的那些故事一樣,只不過是講述的方式變得更加穩健,同時又多出了對一個逝去的時代的略帶些傷感的追憶,色彩和光影也終於變得華麗且曖昧起來。

在《花樣年華》中,終於解開了困惑自己好久的一個謎題:以前總是在想,《阿飛正傳》結尾莫名其妙出場的梁朝偉究竟算怎麼一回事,這段無厘頭式的鏡頭所代表的含義讓自己想破了腦袋。現在恍然大悟,也許他就是周慕雲,而蘇麗珍也在同一個被抽離出來的時空中,在為另一個人心碎,那還是香港的六十年代。不過另一個問題隨之又來了:難道王家衛在拍攝《阿飛正傳》時便已經想到了十年後自己將要講述的另外一個故事?也許自己已經落入了他設下的圈套,卻還在茫然不得其解。其實這更可能是他的野心,在每部電影中都留有一個後門,一個標記,然後將他的作品所構建的那個已經獨立於時間之外的背景統一了起來,無論是警察二二三還是逃犯兼失語者二二三,是《阿飛正傳》中的蘇麗珍還是《花樣年華》亦或是《2046》中的蘇麗珍,是周慕雲在裡面寫武俠小說的旅館還是那間他在裡面寫黃色小說的公寓。這樣,儘管每個故事的色彩光影和背景音樂各不相同,但他們的確都是同一個故事的延續,他們共享著同一個光怪陸離的卻又暗含著某種優雅的老牌作風的背景。這個龐大的故事的開頭也許就是《阿飛正傳》,正是通過這部電影,王家衛找到了一段絕佳的老時光,一種對童年回憶的縈懷,一個完美印和著自己想像中的故事的舞台。

關於王家衛,我不可能講出更多的東西。我只得一遍又一遍地聽著何志武的獨白,看著王菲在很吵的音樂中搖頭晃腦,還有幾大武林高手用寂寞而空洞的聲音講著愛與恨、拒絕與被拒絕的糾葛。總是不厭其煩地,讓那些聲音及影像長久地在腦海中回閃著。一開始我認為他的這樣的一種敘述方式魅力十足,比如他對細微而瑣碎的時間或空間距離的算計,像「一分鐘」的時間尺度或「0.01公分」的距離尺度,再比如用深沉的聲音自顧自地講著「其實……」或「當時……」等。而現在我略略感到一種不安,總覺得他其實對自己所營造起來的很多東西都抱著一種隱晦的反諷。很多人會說出很漂亮的話來解構,說這是對現代人的感情物化趨勢的一種批判,隨後就抬出本雅明,或者抬出馬爾庫賽等等。我總覺得他不是一個犀利的批判者,也不是一個絕望的喊叫者,他只是一個單純的講述故事的人,只是碰巧他所講出的故事總不能讓人開懷一笑。

杜拉斯更多的時候是在寫自己,她說,我是一個酒鬼。現實中也的確如此。村上春樹也一樣,不同的角色,面貌總是相似的,同樣的疏離,同樣的不善交往,同樣的對音樂、對瑣碎細節的喜愛。王家衛則說,現實沒有機會嘗試的,我可以在電影裡面嘗試。不知道現實中的他是否會像他電影中的角色那樣將自我封閉著,他的那副大大的墨鏡也並不能證明什麼,他說那是防止自己敏感的眼睛見到光會流淚。

王家衛喜歡將自己影片中的主角符號化,而且喜歡像捏橡皮泥一樣隨意揉捏著。木村拓哉在拍過《2046》後對他很不滿:「沒有劇本,拍什麼也不知道,在哪裡拍和什麼時候拍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我拍」。也許就因為如此,他才可以既能用二十幾天搗鼓出一部電影,又能用五年慢慢捏出一部電影。他的作品很個人化,所以我更願意將他和杜拉斯、村上春樹放在一起,他對現實主義似乎一點熱情也沒有,他總是著迷於自己腦海中想像出了一個又一個面孔模糊了的故事。香港的六十年代對他而言並非僅僅只是意味著一種爵士樂般故作優雅傷情的懷舊,更為重要的,那是讓他腦海中的故事走向具體化的一個重要的橋接。

從《阿飛正傳》到《2046》,一個主題被他明晰地創造並發展起來,那就是人與人交流的願望與這種願望無法實現的無奈始終在交替著,最終總是後者戰勝了前者。很多的時候,我喜歡在深夜靜靜地聽著那些不同故事中的人物的獨白,抽著煙,感到很快樂。這很奇怪,因為那些聲音聽起來都很孤獨和寂落,卻能感到它們離自己是那麼近,好像就在耳畔響起,很親切。內心突然變得顫顫巍巍的,同時卻又還是那麼堅硬。也許同那些張國榮、梁朝偉、金城武們一樣,自己還是需要一個能夠逃避的出口。出口連接的不可能是天堂,也不會是地獄,只是人世間的另一個自己,或許就是自己的影子。我知道他們在王家衛的電影中只能自顧自地說著,因為即使他們有向另一個人傾訴的慾望,在真正面對著他人的時候,卻不得不時常要面臨瞬間失語的危險。

他的新片《藍莓之夜》還沒有能看到。雖然都是清一色老外主演,對白也換成了英語,自己總在想,或許這還會是另外一部《重慶森林》,或者是另外一部《花樣年華》什麼的,不過這僅僅只是胡亂猜測。當我說了這麼多關於他的東西之後,心情變得喜悅起來,就像一個長久不說話的人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連續不斷地說了很多之後,內心帶著的那種被空虛掏盡了的喜悅。我很想說,他的電影對自己而言,終於也成了一個過程。過程並不意味著遺忘,卻總是在黯淡下去。同時又意識到,這類的話不過是一種精緻的混帳話,說過便就會忘了,當不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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