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青春的花的碎片

每次都會沉醉於岩井俊二的美妙影像，那種感覺就像自己赤腳路過青春的麥田，心中總是會萌發出些許妄圖採摘的碎碎的幻覺。這次同樣浸沒在《花與愛麗絲》之中，愜意地閉眼享受這場對於暗戀的宣洩和忠於友情的告白。
然而在我的冥想中，最先跳躍出來喚醒我的卻是影片中幾乎遭到忽略的元素。
日本這個民族，對於家庭有著極其矛盾的理解。從小津的《東京物語》開始，那種掙扎和反覆幻影般地充溢整個舞台。在濃重的依賴感背後，暗中湧動著的是強大而破碎的力量。當這種力量達到極至，就形成了《燕尾蝶》的瘋狂遊走以及《豆蔻年華》的盛大落幕。鋼筆與寺院代表著傳統中不再受到重視的靜與忍，然後是漢語，那更遙遠的故去年代的遺骸正在逐漸風化。然而無可選擇的是父親和雅志，他們操持的正是愛麗絲心中已然滅亡的故事。顯然她沒有苟同這一結果，因為參加相聲社的是意亂情迷的花。不過似乎開放的社會和青年心中卻多少殘留著傳統的印記，愛麗絲對姐姐的詬責出賣了她的內心。交往就是婚姻，幾乎沒有人相信這是出自愛麗絲之口，但我知道岩井一定相信。
愛麗絲與父親的短暫會面是影片最細膩的部份，沒有爛漫的櫻花雪，沒有靜謐的翠竹林，平靜的畫面卻透露出岩井內心對家庭的矛盾。似曾相識的是溫柔慈祥卻無能為力的父親與無能為力卻叛逆肆意的孩子。雖然他們內間的矛盾並非尖銳或者甚至僅僅是孩子純粹的青春騷動，然而在岩井的心中這種矛盾是無法調和的。也許只有成長才能完成青春的蛻變，所以在他的每部影片中我都看到了預留給成長的席位。「我-愛-你」，這三個簡單到往往難以啟齒的漢字，其使命的完成是愛麗絲無論如何也阻擋不了的，這與她的蹩腳發音無關。因為成長，在告別青澀而無當的愛情後，自在地徹底飛揚。
整部影片瀰漫著半調子的陰鬱氣氛，淒迷的雨與昏暗的陰天構成了孩子心中的暗影。那個對雨天極度過敏的雅志，始終不會明白為什麼場景總是處於龐大的樹冠或者雨傘的遮蔽下。因為花的愛情是需要過濾的，她不是雅志的選擇。即使雅志一次次的暈倒無意中掩飾了花的騙局，但她的命運還是無法從愛麗絲笨拙的演出中脫逃。當愛麗絲的謊言逐漸成為真實的時候，影片唯一的艷陽出現了，她乖乖地投射出無傷愛情的光線，將內心連接的孩子柔軟地包圍。
唯一讓我感覺不幸的是2張紅桃A的出現，它打破了愛麗絲與雅志的默契。岩井略帶調皮的設計使得我們錯過了兩人走到一起的美妙圖景。最後雅志沒有聽懂愛麗絲的表白，愛麗絲也錯過了雅志的愛意。迷惘的一切在花的眼淚中走向終結。那個迷般的關於失憶的真實無從考查，只是孩童特有的憨笑和繞口令提供了花的騙局一個並不那麼使人厭惡的藉口。而不經意間透露的有關花屋敷的點點細節也交代了岩井過份偏愛愛麗絲的理由。對於這場偽飾成主題的插曲，劇作公演上的荒謬對比公正地提前劃上了句號。
如果沒有最後一段愛麗絲的芭蕾獨舞，那這部影片絕對不會是岩井製作。我想每一個人都喜歡這場徹底恣肆的演出，那溢滿活力與動感的肢體舞動的不僅是愛麗絲自己，還有她和花的美好青春。當愛麗絲平靜地收束舞步的時候，所有與青春有關的都落幕了，尾梢的花火化為了雜誌封面燦爛的微笑。
青春的淚水再次被成長的腳印踩過，生命也再度了無痕跡地裁剪成了碎片，悄悄地融入溫和柔軟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