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可以重來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許多電影打不出一個合適的分數，他們呈現出的狀況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我們如何觀看，days of heaven就是這樣的電影。我們在觀看之前就讀到許多好評，看完之後卻會困惑一陣。但無論如何我覺得他並沒有讓我失望，這是一部複雜的電影，一旦想到要詮釋，便會發現可能性的多樣，以及導演留下的種種難題。

                    （我看的版本中譯名叫做「夢斷情天「，雖然不太切題，但很優美。下面提到片名時就用此名。）

 
許多觀眾會覺得電影展開得太慢，結束得太快；也有人覺得許多剪接顯得不連貫；更多觀眾覺得人物形象模糊，情節讓人困惑。他們的疑問很有道理，這些都是影片顯示出的特徵。

首先，任何模範觀眾都很難從電影中獲得他們想看到的，（或許本著想看到什麼的心理從一開始就錯了）故事並沒有向」某個「方向推進，甚至在邏輯上也不連貫，人物沒有利用電影鏡頭完整地表達他們自己，進而讓觀眾從他們身上有所收穫。所以，在觀看影片時必須摒棄兩種提問方式：比如」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或者」事情怎麼會是這樣？」。我不覺得通過影片的呈現可以解決這兩個問題，而且，這些也都不是導演想要告訴觀眾的。

《夢斷情天》仍然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電影，忠實於學院派的鏡頭語言表達，但已經呈現出了與同時期的影片截然不同的特徵：導演運用純粹的電影語言——華麗的鏡頭，剪接，背景音樂極力渲染出了一種情緒，同這種情緒的傳達相比，四位主要演員的表演都成了配角。正如片名所言，影片講述的只是一些人生命中的一段時光，無關前因後果。甚至，是什麼人經歷了這一段時光，其間他們作出了什麼樣的抉擇，也都不太重要。整部電影都在不斷重複」呈現－消逝「的過程，向觀眾展現片斷，然後很快把它們結束，觀眾所獲得的不是連貫的敘事，而是破碎的場景，就像記憶一樣，有時我們只能描述出狀態,卻不能說出原因，理出清晰的劇本，這才是導演希望觀眾從影片中獲取的。

我必須提到另一部電影《生命可以重來》（http://www.douban.com/subject/1299839/?rating=5）大約是兩千年左右的一部德國電影, 和《夢斷情天》驚人的相似。

同樣是20世紀初期，兩男兩女，三角戀情，為了逃避而過了一段世外的生活，甚至都穿插了飛機的情節。我猜測精通德語的terrence malick 應該讀過Kurt Tucholsky的小說《Schloss Gripsholm》，這部小說正是《生命可以重來》的原著。


大概一年之前我看了《生命可以重來》，這不是一部讓人過目難忘的影片，但我對其中的鏡頭和剪接有一種奇妙的體驗，這些鏡頭的運用和故事的講述方式密切相關：這是一種不尋常的講述方式，在觀看《夢斷情天》的時候，我馬上獲得了相同的感受，回想一下，這兩部電影從故事本身到表現手法都如出一轍。更重要的是，兩位導演試圖向觀眾表達的，是同樣一種感受。
 
沒有長鏡頭，長對話，獨白總以一種若即若離的姿態呈現，我們對於人物的活動永遠只是驚鴻一瞥，像在車窗觀景般一晃而過，因而影片展現出強烈的運動感，在場所和時間之中穿行，從一個片刻到另一個片刻，讓觀眾不能和幾位主角的生活有近距離的接觸，彷彿人物都簡化成了符號，事件也隨之失去意義。可是這些表達似乎存在一種漠視任何時代的詩史性質，背後隱藏著宏大的敘事。導演無心和盤托出，只讓觀眾在大螢幕前坐看雲起雲消。

（注意下面有劇情提示）

《生命可以重來》完全可以叫days of heaven,男主人公知道在這一段天堂般的日子過後，他的生命就會結束，所以在此縱情聲色，虛度年華。如果《夢斷情天》改名叫《生命可以重來》，那麼觀眾一定會當即領悟導演的用意，因為影片中幾位主角的生命就在不斷重來：bill殺死了監工和農場主人兩次逃亡，abbey登上火車開始新的生活，以及linda從寄宿學校逃走，都是在匆匆地結束一段歷程，開始新的生活。在這裡，分離似乎更是人類生存的本質，於是相聚變得彌足珍貴。兩位女主角都沒有表現出對這一年農場生活的留戀，然而兩位男主角卻為此獻出了生命。這段天堂般的日子的的確確只是生命中的一個片斷，只有當linda回憶起曾經可以優雅地浪費食物卻不用覺得可惜時，當abbey想起曾經有兩位愛她的男人先後為她死去時，這段時光才會漸漸清晰。當觀眾發現當事人似乎還不如自己珍惜這段時光的時候，電影的真正意圖就得到了傳遞。


《夢斷情天》是一部地道的作者電影，terrence malick以個人的特質界定出了這種類型，特別適合表現人們虛度年華，以及彼此疏離。這兩種情節直接指向一個問題：我們應該過什麼樣的生活？電影不斷向我們呈現異樣的生活軌跡，給我們的生活帶來衝擊，讓我們質疑自己的生活，進而對人生發問：是什麼讓我們走上了這條路？我們的人生還能重新再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