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喜劇遇見今村昌平——笑著看《赤橋下的暖流》

在我看來，《暖流》是不折不扣的喜劇，它具有喜劇的所有元素：詼諧誇張、玩世不恭、近乎執著的重複、多處離奇的轉承、圓滿的大結局。
看碟時，我幾次覺得暮年的今村昌平反而脫掉早年叩問人性（《柚山節考》時期）的外衣，皴褶的老面孔迎向21世紀，現出一派可愛的，甚至是淘氣的神情。

故事仍以役所廣司為符號的都市中年男人的生活狀況開始，不同於上一部《鰻魚》弒妻坐牢的絕對事件，而是以裁員、被妻兒邊緣化這個更普遍、更社會化的表象入手。陽介所走的，是與直面沉重人生相反的喜劇道路，重回流浪漢之路，尋找更逼近人性乃至真理的「金佛」。
我不同意今村昌平是絕對東方的觀點，更以為他是駕馭西方套路之上用東方哲學棒喝真理的人性大師。所以，他使用西方慣用的單一主線：尋找。在「尋找」的鏈條下，打通徬徨、穎悟、和抵達，三位一體，完成其宣揚自在、真我人性觀的目的。

貫穿影片的陽介與流浪漢太郎忘年之交，都是在太郎所居藍棚的河邊，衣衫襤褸的太郎向西裝革履的陽介佈道：人生、漂泊、性愛之道……注意場景無一例外總是滿佈金色陽光，謙遜到卑微的都市小人物與凌駕規律生活之上的暮年流浪漢共同的問題是：人生與存在的價值。這本身就充滿了喜劇性，導演全不交待二人如何結識，公司裡的處世為人、流浪生活的喜樂……隨便點染，不問因由，只讓二人在出世、入世之間自在穿梭。不經意間「造境」，為之後所有不可能提供了境界上的可能性。

太郎過世後，受太郎之託而尋找金佛，陽介踏上了能登半島，這是一條可歸亦可不歸的道路，外在的理由是最淺顯的，承諾與金錢。內在的則是太郎給予陽介的啟示。去做吧！趁你還有這個能力的時候。放蕩一下吧！只要你覺得享受。
於是理所當然，陽介遇到了佐惠子，在開滿牽牛花的紅橋河畔，在欲水漫溢的常理之外。佐惠子獨特的流水體質當然是導演誇張至極的淘氣體現，但惟有極致之下，才能洞見真理。所以陽介和佐惠子的故事，始於超市裡的一灘水，觀眾連同陽介，都像最原始極富雄性的動物一樣，尾隨而來。

絕大多數觀者都會對佐惠子洪流一般噴湧不盡的愛液大作文章。其實，關於愛液的設計應是無奈之舉，若導演審視的是男性世界，或可賦予男主人公以碩大的男根、磅礴的性能，而女性，唯綿長、悠遠（母體本徵）是其能事，除了愛液，女性還有什麼？膚淺的乳房嗎？溫暖的狹縫嗎？正如探究男女所能抵達的終極高度非靈肉結合不可一樣，回到女性的最根本，就是等同於生育的子宮與約等於情慾的愛液了。惟二者，是女性之所以為女性。所以，佐惠子所能承載的極致，就是她綿延無盡溢滿橫流的愛液。

紅橋小樓上一段簡短的調情後，二人形式驚人又極盡幽默的做愛了，順理成章，大有「非如此不可」的哲學高度。幾個笑點：佐惠子的愛液噴向窗戶、放浪的說「婆婆在樓下，我覺得很羞恥」，順著牽牛花牆和水渠流入小河的愛液，魚兒受到召喚的躍動與河邊收穫頗豐的釣魚人、兩人事後在陽台的輕鬆對白……

從這往後，我是把《暖流》徹底當作喜劇來看。看幾條線：
1、陽介與佐惠子的情慾愛情
情慾是鏡子的反光，是決堤的暖流，是陽介的馴服，愛情在情慾中萌生，直到嫉妒的出現證實了它。情慾不斷重複，鏡子、奔跑、噴射、流淌、魚群、釣魚人……標誌性喜劇模式（很多相聲都採用類似的重複）。慾望先於愛情，陽介早已經忽略要找金佛的初衷，被動的被予以等同金佛價值的愛情。

2、佐惠子的過去
佐惠子童年喪母，這段黑白影像很搞笑。巫女老媽在日本歷史上很有名的「痛痛病」事件中祈求金仙大仙為患者免災，卻稀里糊塗的為捍衛神像投水而死，佐惠子亦撲到河裡，一口水沒吐出來，成就「一身之水」。有寓意的是，老媽煞有介事奉為神像的圖騰其實是「男根」，如此老媽，難怪佐惠子宿命如此了，仔細體會一下愈發覺得好笑。當然，佐惠子的過去里，還有個和陽介長的一樣的男人廣司（使用演員原名本身就很淘氣，一如王家衛在《春光乍泄》中用劇務原名一樣淘），瘋掉、死亡，更襯出佐惠子的離奇人生。

3、婆婆與太郎
這對情侶一生的戀情是全片的情感底限。綿長而克制、是逃避與等待的對立統一。藉由另一找金佛的流浪漢，影片最後交待了「金佛」真相，「這裡果然沒什麼壺」 「有的，但是很早之前就變空了」哈哈，原來「金佛」就是綿綿不斷的愛液啊~~，佛在每個人心中，只要有愛，每個女人都是有佛的：）得知太郎已過世的婆婆釋然走完生命的最後日子，吃米餅噎死了，與太郎一樣沒有痛苦，喜喪：）

當然片中還有很多喜劇元素。比如那個非洲人，三個老婆十三個孩子，他是下一屆奧運會馬拉松冠軍、總統……如那三個在紅橋對面終日垂釣的釣魚人，他們年輕時都曾愛過婆婆……

本來輕淺的故事，遇見不折不扣的老頑童，於是喜劇上演，我們笑著看諸多噴射、性里性外，十一月陽光正好，牽牛花與魚兒回流，一切都美。那麼，不笑的時候想一想，我們找到了自己的金佛了嗎？

導演：
今村昌平 Shohei Imamura
主演：
役所廣司 Koji Yakusho
清水美砂 Misa Shimizu
倍賞美津子 Mitsuko Baisho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