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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好人--Still Life [CN]

三峡好人/StillLife

7.3 / 4,950人    111分鐘

導演: 賈樟柯
編劇: 賈樟柯
演員: 趙濤 韓三明 王宏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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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衿

2007-12-10 12:33:26

靜寂的雲啊,和我們那喧囂不止的家園


靜寂的雲啊,和我們那喧囂不止的家園

 

文/青衿 2007。3

  

「一個兩千多年的縣城,兩年多就拆了,怎麼能沒問題?有問題也得慢慢解決!」《三峽好人》里,一個拆遷所的工作人員用沒好氣的語調回應來拆遷所吵鬧的小市民。吵鬧聲在電影裡足足持續了一分多鐘,我心中滿懷親切的感動。——我是四川人。我知道在那拆遷中的小縣城這樣的爭吵必然時時刻刻發生。但導演把它抽離了出來,賦予了一種極為現實的荒誕感覺。

這一期的《讀書》上有關於《三峽好人》的座談,其中有人就這麼說:中國的現實因為其極為封閉而具有了一種巨大的荒誕性。為一部新電影專門開一個座談並費十多頁的篇幅刊登,我覺得這應該是《讀書》的第一次。

作為一個在電視台工作了半年的「情感類節目編導」,我時時刻刻都在躬奉這樣的荒誕時世,因此對我們身邊現實的荒誕有著入骨入髓的體會。因此電影裡趙濤和韓三明都抬頭看見夔門上空一個形似UFO的物體在光天化日下飛過,或者王宏偉門口的那棟孩童玩耍的氣勢恢弘的古石樓突然像火箭一樣騰空而去了,或者韓三明離開三峽前看見一個人在兩棟危樓間的電線上走鋼絲,這些都不算荒誕:不比兩千多年的縣城用兩年拆掉荒誕,也不比某個大腹便便的男人手一揮,長江兩岸於是亮起璀璨燈火更荒誕。

身處這樣的時世而不產出魔幻現實主義的作品,是一大怪事。



     《三峽好人》的碟出了好久了,但我一直等著電影上映那天。——既然這一年裡因為種種因素我進影院看了《夜宴》和《黃金甲》,沒有理由不去看《三峽好人》。因為這是一部真正的中國電影。

它讓人看到的是真正的中國……不是子虛烏有的古代,胡亂捏造的情愛,竹林、菊花、亂倫、殺戮和爆乳。它講述的是中國,那8億沒人理會卻倔強活著的人們的故事。它不是獵奇、俯視、然後講一堆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意圖告訴你哲學思考是多麼的玄乎。它的目光是平視的,鏡頭掃過那些船工、拆遷工,那些光著上身喝著劣酒抽著劣質煙的人們,滿懷親切而溫柔的哀傷。——他們是我們中間的,我們也是他們中間的。中國是他們的中國,雖然你們都忘了。

中央電視台的主持人們會用一種圓滑虛假的口吻和訓練有素的感情念:「民工兄弟們啊,你們辛苦了!」然後讓所有人都掩耳不迭。其實沒有人記得他們。他們在無數個讓人遺忘的角落像苔蘚地衣一樣倔強生長。

 

真正關注現實的中國電影你見過嗎?不是玩另類玩畸戀意淫藝術,不是玩大片玩唯美其實內心蒼白薄弱,也不是躲在安全的歷史裡故作憂國憂民,也不是搞些小貧嘴小鬧劇還覺得自己好幽默,也不是製造一堆空洞泡沫把電影當印鈔機?

我要說《三峽好人》在過去幾年我看過的許許多多中國電影之上,其實並不需要太多理由,一句話已然足夠:這位導演真正獲得了我的尊重,這部影片真正獲得了我的尊重。能全心地尊重一個人是幸福的。我渴望能尊重一個導演一部電影很久了,我相信很多人也和我一樣。
 

捧回金獅獎後,賈樟柯的名字一度出現在各大媒體的訪談名錄上,還曾在某本雜誌的封面上,看到他靠著攝影機微微笑的照片,像個好脾氣的男孩子,一點也不想故意唬人。作為一個對媒體失望的媒體人,我不曾去翻閱任何一篇訪談文章。因為我曾經見過他,在前年他來復旦的講座上。他放映了他的短片《公共空間》。

那時我和我的一個寫詩朋友兩京一起去的,她看完了《公共空間》,就堅持要走,我問她為什麼不留下聽講座。她說:這個片子拍得非常好,已經夠好了,我不需要再聽他說了。然後朝我笑了一下,就走了。

那天她回去寫了一首詩,我記得第一句「火車像斑馬……」,問她何指,她說:「我就覺得火車像斑馬嘛。」那北方的開在寒冷路上的火車,冒著白氣。一個男人裹著軍大衣坐在候車室裡,許多人背著編織袋衝進來,許多人又走了,一個女人來挨著他坐下,兩個人靜靜地坐著。然後女人走了,男人繼續坐在那兒,風吹得小站上白色的隔門忽開忽合,站台遠方就是夜,哐當哐當的聲音,響在無邊的寒冷里。——這是《公共空間》的開頭。



      
       賈樟柯是一個詩意的人。那天,我還記得有人問他:在《任逍遙》裡面有一幕,是趙濤舉著遮雨的白油布在走,這個白油布,有什麼寓意嗎?賈樟柯給了一個意外的回答(那天的很多話我都忘了,唯獨記得這一個,也許記憶也已有偏差了),他說:那是九月的時候,有一天,我去北影有點事,後來雨下得很大,我就站在那個柱子下躲雨,看見幾個女孩子跑過來,每人都舉著一塊白色的布在頭上遮雨,一會兒就跑遠了,我覺得特別美,我就想,有一天,一定要把它要用到我的電影裡面去。
       他話音剛落,教室裡竟不約而同地響起了掌聲。
       我始終相信藝術的真諦是可以簡簡單單說出來的東西,我始終喜愛並且尊敬那些堅持用簡簡單單的語言談論藝術的人們。
       那天,聽他反覆地用「詩意」這個詞,很有點意外。那時我眼中的詩意,尚還是一種避世的詩意,目送歸鴻,手揮五弦,杜鵑聲里斷斜陽,花為肌膚雪為魂。所以在《小武》、《站台》里突突的摩托車聲,街上廉價的流行歌曲,男人懈怠慵懶的姿勢里,我只看到那似乎從日常生活里直接搬進電影裡的令人不快的髒亂和庸常。法國著名影評家為《小武》寫的《愛與微笑的時節》,是篇極好的影評,我曾奇怪於他用這個如此美麗的名字來講述小武的故事。

——是在很久以後經過無數次火車長途旅行後,我才學會欣賞生活粗礰表相下生命的隱忍、堅強與溫暖所訴說的一種深遠而踏實的濃重詩意。就如同電影裡,一個孩子在船頭直著嗓子唱「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長江邊的小縣城裡的忙碌嘈雜一如我們熟悉的家鄉,但小城之上的崖上的紅線寫著「三期水位線」,令生活的常態抹上荒誕色澤;摩的司機指著水中央的一塊土坡說:「這就是奉節縣青石街5號」,韓三明呆了半天,才回問了一句:怎麼都是水?就像在那個不知從何處來到何處去的白襯衫英俊少年小馬哥的屍首前,韓三明用三根香菸點上三炷香……

 

我要單獨提出自己記憶最深的一幕來細講:拆房工人的頭問韓三明:你經過三峽,看到夔門沒得?韓三明說沒看到。工人遂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展平了說:你看,就是這個夔門。韓三明接過來,我們才發現那是一張10元的人民幣,(我們多少人是第一次注意到10元人民幣背面畫的是夔門?)韓三明說:我的家鄉也在錢上呢。掏出一張五十元的人民幣,說,你們看,這是黃河壺口瀑布。在昏黃的燈光下,幾個工人湊過去細看,小聲評論,工頭說:「你的家鄉還可以哦。」

那一刻,我突然鼻子一酸,我想這一幕場景,我會記得很久,很久。

也許以後每次看到50元人民幣,就會想起在家鄉,在這個淹沒在水下的小縣城,2006年有一個夜晚,亮著昏黃的燈光。

 

順便說一下,觀影那天,是《三峽好人》在新街口影城首映日,因為是週二週三半價日,售票處排起長長的隊,我排了足足一刻鐘,前面還有二十來個人頭,電影快開始了,只得找個看上去面善的年輕人,插了隊買好票進去。電影是在一個小廳放映,7點鐘的黃金場,稀稀落落只坐了不到10個人。想起前兩天非半價日我陪朋友看《博物館奇妙夜》一個大廳都快坐滿的盛況,我心裡簡直有點憤懣。

朋友說:How people can be blind like THIS?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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