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Desire is So Strong

我在冬日的午後看完了這部最近因裸戲和政治原因被剪而炒得沸沸揚揚的蘋果。

不過我看的是未剪接版，英文字幕，名字叫做Lost in Beijing。

這是我有生以來，無論是親眼所見，還是在影片中所見的，最骯髒破敗壓抑的北京，並且確實也同樣是真實的北京。

當結束的字幕開始打出來，放的是Protishead九七年的一首歌：Undenied。冰冷漂浮的歌聲，灰濛濛的北京，還有巨大移動的人群，如泵一樣抽空了你的心。


范冰冰

不能不說，之前我是對范冰冰很反感的。前幾天在娛樂新聞上看到一則消息大意是說范冰冰表示不會像湯唯一樣接拍色戒這樣大尺度的戲，並且暗諷湯唯拍了色戒這樣的片子怎麼還嫁得出去。多少有吃不到葡萄的意味。看完了Lost in Beijing，我認為按照范冰冰的觀點她肯定也嫁不出去了，或者她拍這部戲前也早已嫁不出去了。但我還是要承認，范冰冰在這部戲中很出色。

范冰冰犧牲了色相，扮演了一名來京打工的洗腳妹。沒有化妝，土氣的衣服，蓬亂的頭髮，令人心悸的空洞眼神。

她是洗腳城最好的按摩小姐。她在客人想揩油的時候懂得應變：客人想摸你胸的時候你就把手伸過去擋他讓他摸；她也會在客人給小費時毫不客氣把錢裝進口袋。她住著最狹小擁擠的房子，她吃著最簡陋的食物，她趴在天橋上看著這個無限的帶給她希望和絕望的北京，她是這個城市最底層的外來者。

一次醉酒後她被老闆梁家輝強姦，恰巧被丈夫佟大為撞見。於是在親熱時被佟大為罵髒，要告梁家輝強姦又害怕被開除。得知自己懷孕後被佟大為和梁家輝當作賭註：孩子如果是梁家輝的，那他們夫妻分得十萬。她又被當作了生育工具。孩子生出來之後血型被佟大為篡改，梁家輝認為老來得子，把范冰冰接回家給孩子餵奶半年。其間她除了照顧孩子還要做梁家輝一家的傭人，忍受著被老闆揩油，在被老闆娘扇耳光發洩之後只能木然地靠著牆。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要面對拿了錢之後又因自己的孩子被抱走心理失衡的丈夫，在大街上被佟大為廝打並被罵連雞都不如。

最後真相大白，她和老闆娘這個曾經的敵對者拉著手，坐在床沿上相視流淚。

她當初背井離鄉來北京的目的是為了生活得更好。

只是面對巨大的北京，她已經失去了對人生所有的控制力。


佟大為

佟大為扮演范冰冰的丈夫，一個建築民工。有梁家輝的演技對比，佟大為還是顯得稚嫩。

面對老婆被強姦，他對梁家輝敲詐勒索全都沒有用，他只是個小小的民工。他只能拔下樑家輝奔馳車的標誌泄憤，他只有把范冰冰當作發洩的工具。得知老婆懷孕，他財迷心竅，和梁家輝簽下合同。孩子出生後他給了醫生四千塊錢讓醫生改了孩子的血型從而拿到了十萬塊錢。他把拿到的錢在床上一疊一疊摞起來搭積木：那是他賣老婆賣孩子的錢。他怕事情敗露要求在餵奶的范冰冰和他一起逃跑，被拒絕後他綁架了自己的孩子。最後被警察抓獲。

他不甘於做一個每天吊著繩子刷玻璃的民工，重複地刷著一座座高樓大廈。

只是為了這慾望，他一次又一次衝破了自己道德的底線，走向瘋狂的邊緣。


梁家輝

梁家輝扮演洗腳城的老闆，港商，成功人士。

他有賺大錢的事業，住豪華的房子。他領著洗腳城的員工蹦蹦跳跳唱洗腳歌告訴員工要微笑。他和自己的老婆已經沒有感情形同路人，但是他不離婚，因為離婚會被分財產。他召雞，出手很大放。偶然間他得到機會強姦了范冰冰，並且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要錢沒有，要告你就去告。但得知范冰冰懷孕後他心動了：他沒有孩子，他想要孩子。於是簽下合同。他買大包小包的補品去看范冰冰關心范冰冰，只為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孩子出生後他視若珍寶，慶祝老來得子開Party，接受眾人虛偽的吹捧：孩子長得真像你。面對警察送來的親子鑑定，他憤怒地不願相信，撕毀了鑑定書。又在一個人的房間把碎片慢慢拼起抱著頭哭了出來：都TM和我玩陰的。

一個視召雞睡女人為家常便飯的人是個感情淪喪冷漠麻木的人嗎？我想並不一定是的。

當他一個人面對著親子鑑定哭出來的時候，他最缺少的，就是愛。那是用錢召雞召不來的。


金燕玲

金燕玲扮演了梁家輝的妻子，一個闊太太。

她有用不完的錢，每天的工作就是抽菸作美容。她抓不住丈夫只好就抓住他的錢，錢是她最大的安全感。面對來告狀的佟大為，她順勢勸佟大為也給梁家輝戴一頂綠帽子，於是她引誘了佟大為作為對丈夫的反抗與報復。她很精明，她讓自己接受丈夫玩女人的現實以此來保住自己太太的位置；但是她又常常無法很好地掩飾自己的感情，拿煙時顫抖的手，掌摑范冰冰時憤怒的目光。貧賤夫妻百事哀，可是作為一個闊太太，她擁有的是一個早已死亡的婚姻。

在北京，有無數買不起房子的漂泊者，掙紮在生存線上，愛情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奢侈品。

在北京，也有無數的豪宅別墅，只是裡面住的，或許只是一顆死掉的心。


小妹

我不知道這個從農村來的打工小妹是誰扮演的，但是她確是留給我印象最深的人，雖然她只有短短四段鏡頭。

第一個鏡頭：在洗腳城客人揩油，她用修腳刀割了客人的腳趾甲，並罵活該，於是被梁家輝開除。她喝醉了之後說：北京這麼大，怎麼就容不下我？

第二個鏡頭：吃飯的時候告訴范冰冰和佟大為，被客人摸一下也沒什麼，但是摸一下要給手機，並掏出手機給范冰冰拍照。

第三個鏡頭：濃妝艷抹的野雞打扮，和佟大為一起吃飯，聽到收音機里周迅唱著我漂啊漂我搖啊搖無根的野草落下淚來說想家了。

第四個鏡頭：太平間抽屜裡的屍體，被客人搶劫殺害。

我無意指責這群為了生計來到城市作雞的女孩。就像我前幾日看的邱禮濤導演的性工作者十日談。

當你並不為溫飽發愁的時候，你無法去斥責一個為了能填飽肚子活下去的人出賣身體有多麼的無恥和賤。更何況此時此刻，你出賣的是自己的體力，學歷或者智力，她們出賣的不過是自己的身體。

關乎生存的時候，一切尊嚴都顯得如此不值一提。


廣電總局

很遺憾的是，這部如此真實有力的片子在審片的時候被大幅度刪減。

首先，片名要改。在新時代和諧的春風下，在奧運會就要在我們偉大首都召開的情況下，怎麼能讓一部片子叫做Lost in Beijing呢？於是，改成了女主角的名字蘋果。

其次，小妹的戲被全部刪掉。審片委員會認為一個鄉下的女孩，應該很正直，怎麼能墮落呢？戲裡有一段是她喝醉了說：北京這麼大，怎麼就容不下我？這句話都讓他們覺得非常不舒服。

最後，梁家輝召雞的場面，范冰冰的露點鏡頭與佟大為的激情戲，佟大為與金燕玲發生關係的場面，影片中引用的舊北京紀錄片和天安門升國旗的部份，部份粗口，北京居民樓內地面上的污水鏡頭全部被刪掉了。

於是，將在大陸公映的蘋果很和諧。

於是，作為一個中國人，你甚至只能在國外的影院看到完整版的關於中國人自己的真實故事，你甚至只能在網上下所謂的槍版，看著英文字幕：那是國外發行的DVD。

露點要剪，政治原因要剪，反映的陰暗面要剪，這三剪刀剪下去還剩下些什麼？這三剪刀又剪下了多少導演的心血又剪掉了大陸電影多少的期待？只有風花雪月，歌舞昇平，粉飾太平的電影才能在大陸生存嗎？

就像是廣電總局對於露點激情戲向來是一刀剪。我並不否認確實有很大一部份人會把情色片看成赤裸裸的色情片，這是由他受教育程度和個人經歷所決定的。但我也並不否認某些激情戲對於整部影片來講是非常重要的人性主線，比如上個月公映的色戒剪到李安失聲痛哭。只是在A片隨處可以下載的今天，廣電總局的做法未免太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太低估中國觀眾的智商和見識。中國電影的分級制度已經被千呼萬喚了好多年，何時出台誰也不知道。

又像是對於小妹戲份的全部刪掉。在妓女愛滋病氾濫的今天，難道廣電總局是在考慮大陸觀眾脆弱的神經嗎？娼妓這門最古老的職業，是任何一個社會形態的統治者都無法消滅的，資本主義不能，社會主義也不能。但是資本主義影片中出現妓女大家會被教育：你看資本主義的糟粕；社會主義影片如果出現，新時代的婦女怎麼能自甘墮落呢？對不起了，被和諧掉了。

試問中國大陸的電影，如此禁錮重重，還要如何繼續發展下去？


李玉

李玉，是這部電影的導演。女導演。

用一線演員拍這樣一部非主流題材的電影，民工妓女老闆。把目光投向弱勢群體，李玉很了不起。

我看過對於李玉的採訪，她是這樣回應廣電總局的刪改：我拿到第一審的意見時上就哭了。當時想，要不我就做地下導演吧，或者我就這樣出去，禁五年就五年，我還可以做點其他的事情。最後一共改了五十多處。接受這個結果，不是困難，是痛！沒有辦法，我只能堅持到現在，要不就別在中國做電影了。我要接受這種挑戰和傷痛。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故事還在，我的觀點還在，如果能在國內上映，我還是希望能看到國內觀眾的反應。

只有直面殘酷的真實，才是真正勇敢的表現。

為真實記錄這個時代的導演喝彩。

為敢講真話的人喝彩。


北京

如果你愛他，你讓他去北京。如果你恨他，你讓他去北京。

這原本是描寫紐約的話，越來越適用於北京。

這個古老的城市正在承載著她越來越無法承受的壓力，令人喘不過氣的龐大人群，還有影片中永遠灰濛濛的漂浮著塵埃的天空。

但是還是會有無數人前撲後繼地來到北京，因為北京是夢想，是機會，是天堂。

但是你也常常忘記了北京同時也是地獄：偌大的北京，可能就真的容不下一個渺小的你。

經濟的飛速發展和巨大衝擊，帶來了道德底線的崩潰和價值觀人生觀的破壞再建立。

當一個人面臨越來越多選擇的時候，往往比沒有選擇的時候還要焦躁不安。

因為慾望的擴大化。

這慾望與生俱來，揮之不去。

這是個最好的時代，這是個最壞的時代，這就是我們的時代。


我想用這部影片的片尾曲來結束我的文章。

Undenied

By Protishead

Your softly spoken words release my whole desire

Undenied totally

And so bare is my heart，I can't hide

And so where does my heart belong

Beneath your tender touch，my senses can't divide

Oh so strong my desire

For so bare is my heart，I can't hide

And so where does my heart belong

Now that I've found you

And seen behind these eyes，how can I carry on

For so bare is my heart，I can't hide

And so where does my heart belong

bel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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