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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正當中--High Noon

正午/日正当中/龙城歼霸战

8 / 110,103人    85分鐘

導演: 佛萊德辛尼曼
編劇: John W. Cunningham Carl Foreman
演員: 賈利古柏 湯瑪斯米契爾 Lloyd Bridges Katy Jura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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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註銷]

2007-12-18 22:13:00

西部片中的美國精神


對於美國人來說,如果說上世紀的40年代和50年代是「垮掉一代」,那麼60年代就是「垮掉之後的一代」。

二戰之後的美國太富有,同時,也太缺乏理想了。成年人經歷過可怕的戰爭,現在只想趁著大好的時代,安穩享樂倖存的生命。年輕人除了虛無的自由(毒品、酒精、亂交)之外,也沒有別的可追求的了。

53到60年,國家英雄艾森豪當選總統。這個幾乎沒有什麼黨派背景和政治野心的戰士,在任期間幾乎奉行的是我們中國道家講的「無為而治」的方案。他終身的功績,總結起來就是兩個:對外,打贏了二戰,對內,修建了洲際公路。正是在這些綿延北美大陸的洲際公路上,傑克凱魯亞克度過那段激發了他不盡的創作靈感的搭便車旅行生活——在路上,只是在路上。路的那一頭沒有理想的召喚。沒有了理想,50年代垮掉了。

60年代,搖滾樂,嬉皮士,新左派,無政府主義,反文化運動,美國人在祈盼理想的重生。60年,甘迺迪的當選,這位當時的美國曆史最年輕總統,一上台就強硬地處理了古巴事件,令赫爾曉夫顏面無光。對艾森豪的「無為而治」極為不滿,甘迺迪雄心勃勃地想要重振美國的理想主義精神。可惜的是,63年,一屆任期未滿的甘迺迪被刺身亡。美國理想會隨之夭折嗎?

……

不管甘迺迪被刺之後,美國理想命運如何,但是如果說50、60年的西部片保存著純正的美國理想和美國精神的縮影,則一點都不為過。

50、60年代無疑是西部片的黃金年代。在那個時代數不清的西部片中,我最喜歡是兩部:high noon和for a few dollars more。在我看來,這兩部風格迥異的西部片,不僅代表了美國本土西部片和義大利西部片(又稱通心粉西部片)差異,而且解讀了兩個版本的美國理想——如果說,西部片真的折射了那個時代呼之欲出的理想主義的影子的話。我們簡單地回顧一下兩部影片的人物和情節。

high noon中的英雄是個飽經風霜的老警官,而for a few dollars more中的英雄是身懷絕技的賞金獵人。

在前來尋仇的強盜幫派的威脅下,老警官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然而,全鎮的男男女女沒有一個出手相救。整部high noon的絕大部份情節,是講述老警官如何抱著一線希望挨家挨戶地尋求支援,又如何心灰意冷地落入孤立無援——老百姓害怕強盜,而過去出生入死的戰友,如今也不肯出手相救。

賞金獵人則恰恰相反。不是強盜尋找他,而是他尋找強盜。他是強盜的死神,殺強盜掙得獎金就是他的謀生之道。在暴力的衝突中,老警官是被動的,而賞金獵人是主動的。賞金獵人也不需要尋找支援,實際上他更願意獨自行動,以便獨攬全部獎金。

面對強盜的威脅,老警官也可以逃走。但是為了責任和尊亞,他不得不留下應對最後的決鬥。在幾乎沒有找到任何人幫助的情況下,他仍然不肯離開他的小鎮,多少帶著令人嘆息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劇色彩。隨著時間的推移,強盜的定下的deadline越來越近,你為著實為這個老警官捏一把汗。

而賞金獵人和任何悲劇色彩無關,他是身懷絕技的神槍手,擁有天生殺手的一切本領,面對任何危險都毫無懼色。實際上,在for a few dollars more重在刻畫人物的前20分鐘裡,只消看看兩個賞金獵人一出場的一舉一動,他們的神情、性格、打鬥的風格、甚至抽菸的動作,你就已經可以對後面的故事感到完全的放心了。特別是clint eastwood剛出場,幹掉一個通緝犯和他的同夥的那一幕,簡直讓人覺得他就是一個阿基里斯。這種人能出什麼事呢?

不過,high noon和for a few dollars more這兩部西部片之間最最重要的差異,並不在於主人公不同的處境和命運,而在於這兩個故事的完全不同的倫理色調:前者帶著強烈的、美國味兒的道義色彩,而後者非但沒有這種色彩,而且大有對道義的反諷意味。

high noon中,老警官和強盜的對立明顯是善與惡的對立,他和冷漠的小鎮居民之間也是正義和麻木的對比。而在for a few dollars more中,賞金獵人和強盜之間,並不存在明顯的道義上的界限。

在影片的一開頭,導演就讓主人公以肆無忌憚地破壞一切規章的形象出現。無論對於賞金獵人,還是對於強盜,法律、規則都是沒有什麼意義的。他們遵循的是江湖的規矩:以決鬥解決個人恩怨,不從背後開槍。

從根本上說,賞金獵人和強盜的生計都是殺人,只不過相對而言,強盜更加不擇手段,殺無辜的百姓甚至女人和小孩,而賞金獵人只殺強盜。老警官當然也殺強盜,但那是為了自衛。而且在平常,對於老警官來說,暴力也是最後的解決辦法,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拔槍的。相反,賞金獵人和強盜都奉暴力為一切問題的最佳解決,該出手時就出手。

在警官和強盜決鬥時,我們看見的是善和惡兩種力量的對抗,在賞金獵人和強盜決鬥時,我們看見的是只是身手的比拚,誰的槍法更牛誰就獲勝,沒有太過強烈的善惡之分。在for a few dollars more的末尾,賞金獵人一邊把強盜們的屍體拖上馬車,一邊計算著賞金,「一萬一千,一萬兩千」,突然聽到背後有動靜,轉身一槍,又打死一個存活的強盜。「一萬七千!」(這個人值五千)。對賞金獵人來說,強盜的生命不過是 a few dollars。

總之,也許正是因為導演是義大利人,for a few dollars more中的賞金獵人明顯是被古羅馬化了的英雄。他沉著,冷酷,面無表情,身手不凡,遇到任何情況都出亂不驚。而老警官的形象則更加有有血有肉,他也會軟弱,也會恐懼,但是在孤立無援中,正義的力量支持著他苦苦地堅持。相比之下,即使在危急情況中,賞金獵人也不過展示槍法和身手而已,只圖殺個痛快,槍戰對他來說就像遊戲一樣。說實話,for a few dollars more中的兩個賞金獵人真的可以算作現代西部版的阿基里斯。

兩相比較,至少從表面上看來,high noon中的老警官無疑更加符合美國人的英雄觀。而for a few dollars more中那種古羅馬般的英雄形象,也許能夠作為優質的成人童話,讓人看了很痛快,但是不能承載美國人的理想。

經歷了40、50年代的價值混亂和理想失落,「垮掉之後的」美國要的不是阿基里斯式的嗜血精神和冷酷力量,而是high noon中的老警官的道義信仰。在任何時候,即使在40、50年代,美國理想只要存在,就是帶著強烈的道德色彩的。40、50年代只不過以一種看上去反傳統道德的方式,在道德的另一側尋找新的道德罷了。60年代的理想主義,從來不是一個純力量的霸權理想主義,實際上,在二戰之後,美國的強大是不成問題的,問題在於國家失去了道義的理想。因此,不光冷戰是被高度意識形態化了的,事實上,即使在今天,美國在國際上的實際霸權地位,也是具有很強的意識形態支撐的。

作為西方世界的軍事、經濟,更重要的是,作為道德的領袖,這種純正的美國理想,如果在60年代的西部片中能夠找到其縮影的話,那麼更多地應該在high noon這樣的本土西部片中,而不是在for a few dollars more,或賞金三部曲這樣的義大利西部片中。

然而義大利西部片自成一派,或多或少地站在旁觀者的立場,解讀出美國精神和美國理想的另一個版本。那就是:去掉這種常常淪為虛假(至少在義大利西部片的導演看來)道義色彩,揭示出真實的勾心鬥角、以力量說話的一面。令我印象頗深的是for a few dollars more中對宗教的諷刺(不要忘記美國是清教徒建立的國家):強盜們的窩點是一個廢棄的教堂,強盜們用槍擊教堂大鐘的方式來相互呼應,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強盜頭頭在牧師佈道的檯子上向他的手下人發號司令,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去搶那家銀行。而台下正好坐著12個豎著耳朵的同夥,完全對應於耶穌的12門徒。

實際上,義大利西部片告訴我們,在西部不存在什麼絕對的道義。即使有,那也不是high noon中老警官所堅持的那種美國式的道義,而是古羅馬式的道義:運用你的力量、智慧、冷酷、甚至狡詐去獲得勝利。

不過,義大利西部片作為一種電影類型,還是應該算在美國電影的整體範疇之中的。從表達的精神內涵上來說,西部片是只屬於美國的,而且是只屬於50、60年代的,它用一個個西部故事,保存著,或者呼喚著那種充滿道義色彩的美國精神。義大利西部片則可作為對於這種美國精神的反思或諷刺,揭露出這種精神背後的唯力論的現實。本土西部片和義大利西部片之間的關係,正可用美國的冷戰策略來做比擬:一方面,要將冷戰高度意識形態化,把美國和蘇聯之間的對立說成是自由和奴役的對立,另一方面,則拼命發展軍備科技,並在越南、朝鮮爭奪據點。

60年代是垮掉之後的一代,是美國精神的重生時代。而西部片中的老警官和賞金獵人,就是這同一個美國精神的裡外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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