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苟活

已經很少再有人評論說：這是一部同性戀電影了。給電影定性歸類太容易了，這個叫做「同性戀」的帽子，在現世的任何一塊土地上都太沉重。壓在斷背山身上，就如同把電影輕鬆壓扁，隨便你亂踩也不過就那麼幾條，有害又無趣。

於是有人說，這是一部關於「愛」的電影，只是戀愛的雙方碰巧是男人。他們說這部片子代表了人類心中神秘的深厚的感情，所以是human story。李安自己也說「這是一個普遍性的故事，我只是想做一部愛情電影。」香港專欄作家以此影評作情人節文，被同學貼在office牆上，通篇是對愛的歌頌，管他同性異性。人們想把它拉上來，超脫同性戀那層的糾葛，鄙視那些禁演的政府和宗教團體，讓「愛」的主題征服世界。

可是——這無非又是一個因愛而生不幸的故事！在我的眼中，愛是次要的，而「愛生了不幸」才是最讓人困惑不安的！歌頌愛有什麼意義？大多數人都能愛。可是你歌頌了愛，人們愛了，卻沒有享受到幸福，這難道不更讓人心痛？《華爾街日報》評論說「愛情故事來來回回，但是這個故事卻會長久留在我們心裡。不是因為戀愛的雙方是男人，而是因為他們的故事充滿了生活和渴望，是真正的浪漫。」然而浪漫又如何？難道只有失落的結局才能成全「真正的浪漫」？我不服。

愛生不幸，不是因為愛了，而是因為愛了卻不能承擔。Daniel Menelsohn在《紐約書評》上說：「如果說Jack和Ennis有污點，並不是因為他們的同性戀，而是因為他們試圖掩蓋；是他們的謊言毒害了他們身邊的人們。」也毒害了他們自己。普世的不是他們的愛，而是他們這樣的愛情悲劇。人們被宗教、種族、金錢、教育、迷信和各種偏見蒙蔽了眼睛，回不去，也走不出。《有風景的房間》裡的Lucy聽從了心的意志，最終回到了弗羅倫薩和她的真愛走到一起，管那位風度偏偏的未婚夫去！而《呼嘯山莊》的Cathy無法抗拒畫眉山莊的歌舞昇平，換來了周圍所有人的淪喪和滅亡。簡愛堅持了，她的溫存和寬容保存了兩個人生命的最後甘甜；茶花女死了，因為阿芒承擔不起那種永恆的沉重的真誠。愛，如果是真的，就不會讓人失望，而讓人失望的是人們享受了卻不願意割捨掉其他的東西。對於Ennis來說，是人們正常的眼光，來自他童年目睹村里同性戀男人死後的命運留下的心裡陰影，而對我們來說，我們又何曾擺脫呢。

我們說，我們是愛的，但是這樣，那樣。那麼就是「這樣，那樣」，不是愛。我們先想苟活，然後再說愛。我們說，這今天的苟活，是為了明天的愛，其實愛從來都不是什麼最高的，從來都不是最後的，從來都不是我們想要的。只是愛的幻覺罷了！能讓我們快活的就是愛，給我們帶來悽苦的就不是。那麼什麼是愛呢？我們愛的時間其實很短，我們大多數時間都在權衡值不值。這是我們把馬背上的人趕盡殺絕以後繼承來的智慧。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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