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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遇之歌--Blind Chance

机遇之歌/盲打误撞/BlindChance

8 / 6,549人    114分鐘 | 123分鐘 (uncensored version)


演員: 彬紐紮帕西維茲 勃庫斯洛林達 導演: 奇士勞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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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馬鈴薯

2007-12-26 11:27:21

機遇在唱歌 ——關於《盲打誤撞》的一些絮語


機遇在唱歌 ——關於《盲打誤撞》的一些絮語

(我的評分:9/10)

故事
    電影開頭用一些主觀鏡頭勾勒出了主人公威提從小到大的生活片段,比如小時候他的朋友離開他,他在醫學院上學的時候看見一個,他離開他的初戀女友,以及他得知他父親去世,他要求退學等等,這些細節組成了年輕的,還沒有信仰,沒有愛情,沒有事業的,白紙一樣的威提。然後電影分了三段,退學之後,威提要去華沙,他飛奔到火車站,買了票拼了命往站台跑,火車已經開了,於是他追。
    第一段,威提追上車,去了華沙、入了黨,要陞官,結識地下活動的女友,並因為上司利用他抓捕女友痛打了上司,沒有去成巴黎。
    第二段,沒追上火車,跟站台警察打起來,進了教養所,認識進步青年,加入印刷進步書籍的地下活動,信了神,想去巴黎參加宗教活動,但因為地下活動,朋友們被抓,他的護照沒有被批准,沒去成巴黎。
    第三段,沒追上火車,站台遇見女同學,然後決定復學,和女同學結婚,家庭美滿,畢業後走上了光榮的醫生道路,不入黨,也不為支持青年們的請願,中庸而似乎幸福,在即將代理醫院院長出國講學,要飛往巴黎的時候,飛機爆炸,沒去成巴黎。



    電影第一個鏡頭,威提在飛機上張大了嘴,努力咆哮著,攝影機拉近,再拉近,畫面就進入了那張嘴,黑洞洞一片。基耶斯洛夫斯基沒有告訴你他為什麼吶喊。電影最後一個鏡頭,載著威提飛往巴黎的飛機,起飛,起落架剛剛收起來,爆炸了。
    假如開頭黑洞洞的吶喊的嘴巴和最後這個爆炸的鏡頭剪輯在一起,就會呈現出一組最簡單,最容易理解的蒙太奇——飛機爆炸當時,威提因恐懼而吶喊。
    但是基耶斯洛夫斯基在這兩個鏡頭之間插入了接近兩個小時的整整一部電影。這接近兩個小時的時間裡包括關於威提三種生活的假設,每種假設都成立,每種假設也可以根本不存在。他趕上火車,趕不上火車,最終結果並沒有區別,這不是簡單的宿命,因為導向相同結果的過程是迥異的,甚至完全相反。
    最主要的不同,就是引導威提生活的信仰。在每一段里,威提都企圖為自己找到一種信仰,第一段是共產主義;第二段是期望掙脫禁錮的革命自由,並寄託於神;第三段是兩方面都不信仰,也就是他信仰無信仰。假如只看一段,我們會發現,威提是那樣堅絕地秉持自己的決定,但三段一起看,我們卻看清楚一個如此搖擺,如此隨遇而安的威提。
    但威提的生活只有其中一種可能,就像我們的生命只有一種可能。那麼,我們現在所堅信的東西,我們在生活中形成的強力意志,難道不是靠隨遇而安得來的嗎?我們生活的當初如果出現另一些因素,我們會不會堅信另一種東西?
    這樣,第一個鏡頭和最後一個鏡頭之間的聯繫,不是簡單蒙太奇呈現的恐懼,而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發現的生命的一個奇怪的不解之謎。威提的吶喊也就是這個謎無解的痛苦。謎底不存在,因為人人都可以分析、假設當初如何如何,現在會怎樣怎樣,但到底,沒有人真的能回到當初。
    而關於這個謎面的思考,以讓人沮喪的情緒和影調在電影裡呈現,基耶斯洛夫斯基慣用的手法是,常在不經意間出現的憂傷的音樂;男人女人在一起時,痛苦的情慾勾結;主角從頭到尾都在憂鬱。



    不住地想起《一一》裡面簡南俊碰見老情人,說「如果讓我再活一遍,我還是這樣活,但是再活一遍……真的沒有必要」。威提遇見初戀女友,女友也說:「要是我十七歲時就跟你上床就好了」,但未必就好了。
    我們無法確定生命是否就一定如此不堪,威提是否就那樣永遠到達不了巴黎,也許到了巴黎,仍舊沒什麼區別。機遇也許很重要,但機遇未必改變得了什麼。簡南俊也許不會學他討厭的理工科,但未必就能有不失落的中年生活。
    所以,威提吶喊,不是因為飛機爆炸,他的吶喊,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發現生命糟糕透頂的終極結果也許並不能改變的機遇之歌。
  

    電影的三段里,有三個有意思細節。
    第一段里是一種可以拉成管狀的彈簧圈玩具,順著樓梯,靠地心引力,像蟲子一樣穩健地蠕動下樓去,到樓底,圈子晃動著,威提說那像是垂死的。他自己就是這個彈簧圈,他入黨、升職都是靠著一種強大而捉摸不到的引力吸引,這種引力被稱為共產主義理想。但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裡展現的波蘭卻在說,生活不是理想和信仰,理想信仰不過是人們追求上位的理由。所以威提的上司說他會放棄一些自由,在黨內職務規則的巨大不自由中追求自己職位的上升。理想不過是上升中用作供奉的擺設,像飯店裡供的招財貓,飯店倒閉了,這貓也就扔到垃圾桶里。威提在初戀女友的遭遇中發現了這一點,上司利用他抓了偷運禁書的女友,女友認為威提是個出賣者。威提破口大罵「去他媽的信仰」。他在機場的憤怒,就像那個玩具,是他精神垂死的狀態。
    第二段,是他和勞改的朋友整理草坪,朋友挖草皮挖到一個瓶子,瓶子裡有張紙條,寫著幾個人1957年許下的志願,當副總理,或者做大財閥,都雄心勃勃,並約定在二十年後開瓶看是否實現。威提要給一個女人看著個紙條,挖出了瓶子,紙條卻不見了。理想變成了空氣。
    第三段,威提做醫生,去病人家裡看病,病人家裡兩個男人在後院玩拋球,幾個球在兩個相距幾米的男人手裡來回飛騰,速度極快。威提問家裡的一個女人為什麼要拋,女人聳聳肩說,不為什麼。事業穩健,家庭美滿的威提看著球,若有所思。他其實就是被拋起來的球,在生活的手心裡準確快速地拋出和接住,球沒有選擇地在空中來回劃著名拋物線——他的事業穩健家庭美滿,不過是不知不覺的身不由己;他也是拋球的人,像拋球人的家裡人所說,拋球不為什麼,就是一種保持很久的習慣,拋得熟練了,拋得精彩了,精彩得沒有目的。
    三個細節居然說,威提終究是個沒有信仰和理想的人。我們呢?


    威提好像是因為趕上或趕不上火車而有了不同的機遇,走上不同的路。實際上每個人只是走上或者被迫走上一條道路。也許根本沒有機遇這件事情。「機遇」或許根本是成功者或者失敗者憑空製造出來的藉口,人們成功,將機遇作為自己成功的催生素,人們失敗,也將原因歸結到機遇身上。
    「機遇」是多麼好的成功興奮劑和失敗鎮痛劑。
    基耶斯洛夫斯基在電影裡到處散佈著機遇這種生命偶然的資訊,但有一些細節卻從不會變,在威提飛奔去站台的路上,老太太每次都會生氣的瞪著撞到她的威提;流浪漢每次都會用腳擋住並撿起威提掉落的一塊錢,買下一杯啤酒;威提每次都要插隊買票;站台上的老警察每次都會盡職地維持秩序;火車每次都在那個點準時開走……這些不會變的瑣碎細節,組成生活本身。
    不會變的車站細節組成了威提趕火車的匆忙狀態,威提跑快還是跑慢一步的細節,組成了所謂的機遇。機遇其實不過是生活每分每秒製造出來的細節碎片中的一小片,和別的碎片一起組成了生活本身。這塊小碎片你認為很重要,但小碎片還是小碎片。


    難道不要有信仰?不可能。
    第一段里一個老頭說:「每一代,都需要一道光,都需要知道他們的信仰。希望這個世界可以有更好的秩序。這個需要,比馬克思更老,但也比馬克思更早,就像一劑藥,在生命開始的時候,它帶來快樂,因為這道光看起來很近,伸手可及;在生命的終結,它又帶來苦澀;因為這道光離我們而去,我堅持這種信仰四十年,經歷了很多之後,我會看得更遠。我不鼓勵你們去追求它,但相信我,生命如果沒有這種希望和苦澀,才是可憐的。」
    這道光,這道信仰理想、信仰神、信仰無信仰的光,是生存在基耶斯洛夫斯基描述出來的這個不確定的生活中,人們能夠抓住的確定。但生活畢竟是不能確定的,其中的細節太瑣碎,瑣碎到像是地上的灰塵,一縷風就可以颳得四處飛舞。
     也許你可以將信仰變成這陣風,控制風的方向,將生活吹向我們期望的完滿生活的彼岸。
     影片中的巴黎,是我們以為抓住一種信仰,一道光就可以到達的彼岸,但最終就像上面那段話裡所說,這道光離我們而去,而彼岸也根本無法到達。威提三次要去,都沒有去成。基耶斯洛夫斯基也只給了三次機會,三次就夠了,事不過三。


    基耶斯洛夫斯基太悲觀,他這始終如一的態度讓他的電影永遠不離開痛苦的調子。《藍》的女人失去丈夫,花了整整一部電影的時間沉浸於丈夫的陰影;《愛情短片》裡的男孩純潔地用偷窺愛一個女人,花了整整一部電影的時間痛苦於這愛被褻瀆;《維羅尼卡的雙重生活》的女孩發現了另一個死掉的自己,花了整整一部電影的時間去發現這死亡在自己身上的意義。
    人大約只有痛苦的時候才會思考生命為何痛苦,快樂的時候只顧著去享受快樂本身,至於為什麼快樂,也只是在痛苦的時候作為思考為什麼痛苦的副產品。威提的快樂,是第一段里重逢初戀女朋友時的興奮,是第二段里和地下活動的朋友們聚會時的激動,是第三段里他結婚生子時的欣喜,可這些快樂都轉瞬即逝在生命不能把握的痛苦中。威提並不能奢求基耶斯洛夫斯基給他比別的電影主角多哪怕一秒鐘的快樂。


    機遇在唱歌,唱出來的都是同一個無可奈何的調調;機遇其實不唱歌,是命運中我們自己不知所措的歌聲繚繞。



[盲打誤撞](機遇之歌)Blind Chance(1987)
導演/編劇: 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
主演: Boguslaw Linda伯格斯洛·琳達塔德茲·洛母尼克、伯格斯拉瓦·帕維勒克Boguslawa Pawelec、塔德烏什·洛姆尼茨基 Tadeusz Lomnicki等
國家/地區: 波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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